晚上，小雨，晋大夜宵摊一条街，不少学生打伞觅食，张青栀跟老教授约了宵夜，钻进街角的蓝色塑料棚，坐在小木凳上等烤串。
为了少遭受白眼，张青栀特地戴了一副平光镜，吴语潇买的，效果堪比超人克拉克的眼镜，戴上去就没人认得出来了，管用是挺管用的，就是比较影响视野，好像中了“致盲”状态似的。
吴语潇和小姐妹们结伴去了瞻园，她们说雨夜的瞻园别有一番风景，今晚抽空去逛逛，再晚几天就要准备校运会，然后是考试周，不剩多少清闲的日子。
姜善逸也死皮赖脸跟了过去，张青栀没有兴致出门，劝不动，愣是待在学校里，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吴语潇发来了很多照片和消息，字里行间的隐语拼成一句话：
“如果你在就好了。”
老教授单手搓酱毛豆，把香甜的绿豆扔进嘴，侃侃说道，瞻园，好地方啊，江南四大名园，明清遗珠，87版《红楼梦》的取景地，年纪最漂亮的赵雅芝在那扮演的白娘子，不过瞻园前些年又翻修了一遍，太新了，少了点时间的痕迹。
他说深秋可以去紫霞湖看看，在明孝陵里面，春天的时候绿意昂扬，现在紫金山的树林都枯黄了，湖嘛依旧是那个湖，深林静水，一眼看上去心里会有颓败孤独感。
走远一点也行，跑苏州虎丘，那里的红枫正盛，胭脂雪亭，枫叶就和这辣椒面一般好看，不过虎丘那地方阴气太重，上次他在剑池边走了一圈，回来后就犯了风湿两天下不来床。
或者去寒山寺也不错，有首诗叫什么姑苏城外钟声客船，寒山寺的素食比较有名，红油麻酱面很有味道。
张青栀剥着花生米静静地听。
说到苏州，张青栀想到的是苏州大学的肖漫，国服前十神符，带领苏大夺得苏州市赛区冠军，扬言要打败南体称霸省赛，说南大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不配和他们苏大相提并论。
张青栀晃晃脑袋，心想自己都已经决定要退赛了，还老惦记这些事情干嘛。
没一会儿，脸庞黝黑的外地大叔笑脸上菜，一大把铁签肉筋滋滋冒油，嫩如猪血的烤腰子洒满孜然辣椒面，细条的牛肚浸在黏糊糊的芝麻酱里，西葫芦金针菇青椒这些素菜都香气扑鼻。
“这么多东西我们吃得完吗？”张青栀忍不住咽口水，又馋又怕，他胃病不轻，很少吃腥荤的夜宵，一般都喝砂锅粥。
“怎么吃不完，多吃肉才能有精气神啊。”老教授拍了下脑袋，“咦，怎么没点喝的，要是有一杯伯牙绝弦就好了。”
“要温的还是去冰的？”柳沂沂提着一袋奶茶掀开门帘问，时机掐的正正好。
一杯热的杨枝甘露摆在张青栀面前，他对面的柳沂沂自然而然地入座，捏起一根红柳羊肉小口吃了起来，和老教授说说笑笑。
张青栀撇嘴，难怪老教授会主动请客，原来是受人所托，要知道这老家伙平时抠门的要死，除了玩二游上脑冲了两发648没见他掏过钱，之后他还问有没有“老年人退款”这个功能。
吃完宵夜，趁柳沂沂买单的工夫，张青栀蹑手蹑脚溜出棚外，风紧扯呼。
没走出几步路，一个灵动的身影从后面追了上来，一个箭步钻进伞下。
“同学我没带伞，挤一挤挤一挤。”柳沂沂眨巴眼睛做作道。
张青栀将伞挪过去了一点，她把自己的雨伞留烧烤摊了，这个女人的做派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怎么都躲不过。
“送你回学校？”张青栀问。
“时间还早。带我逛逛晋大？我都没怎么来过。”柳沂沂说胡话脸不红气不喘。
人多眼杂，张青栀把柳沂沂带去露天篮球场，雨天篮球场没什么人在，而且照明灯未开，比较隐蔽。
雨渐渐下大，两人躲进休息区的遮阳棚，白亮的水花四溅，冰冷的雨点飘飘荡荡，柳沂沂的运动鞋都湿透了，她用手指轻轻在腿上打节拍，哼起一首叫《冷雨夜》的老歌。
天上乌黑的云团翻涌如潮，深似浓墨，好像要随着雨水一同降落下来，把世界吞噬。
张青栀看了眼手机，低头回着信息说：“我现在送你回去吧，等会儿可能有暴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沂沂蛮横说：“暴雨又怎样，谁规定暴雨天不能走路？”
张青栀竖起大拇指。
柳沂沂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白纸塞到张青栀手上：“喏，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记得你生日还没到吧，提前送你好了，不差这几天。”
张青栀摘掉眼镜把纸展开，上面用蘸水笔画了南大战队雨潇潇选手的MVP页面，他的定妆照姿势是右手比枪贴在额头致礼，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其实想了很久。
“你是我......”柳沂沂咬了下嘴唇，凝视他说，“你一直是我们心中的MVP，虽然外界总喜欢捧我夸我，但是实际上，你才是我们队伍的核心，你才是我们的队魂。”
张青栀慢慢收起画，自嘲说：“哪有我这么可笑的队魂。”
“的确很可笑，我有想过我们会输，但我从没想过你会提出退赛。”柳沂沂直问，“你为什么不继续打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输了就赢回来。你总不至于一点打击都受不了吧？”
张青栀失语。
打击吗，是很受打击，时隔两年，在不同的游戏取得不小的成就，沾沾自喜骄傲自满，但是很快又被那个噩梦般的人击败，怎么可能不受打击呢。
赛后赵臾又联系了他，说他心理素质不行，俱乐部不会签软脚虾当战队主力，要收回之前的合同，本来学校新闻社约他做采访，赛后找借口取消了，网上有一个无聊的博主把他在赛场上的每一个失误动作慢放，逐帧抨击。
张青栀知道自己那天打得很烂很烂，让人失望透顶，但是他并没有受太多影响，如吴语潇所言，他知道自己向来是一个自我的人，从来不会在意他人的闲言碎语。
他之所以会选择退赛，不是因为遭受不了打击，也并非惧怕心魔，而是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赢得胜利，他不想再徒劳无功不想再输了。
“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想清楚，现在退出心里有点不甘，那就交给命运决定吧。”在柳沂沂的注视下，张青栀从口袋里摸出一元硬币，“花面继续参赛，如果字面朝上，我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张青栀抛出硬币，伸手去接，硬币的字面与飘摇的雨点一同落在掌心。
“看吧，老天爷都劝我放弃。”
“大哥你到底在干嘛，整蛊？！”柳沂沂气得发抖。
“你没有义务去面对一个你根本赢不了的敌人，你明白吗。”
“根本赢不了？我听不懂！”柳沂沂说，“我问过你的室友，大致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以前打职业的时候被刘严涛虐出心理疾病了是吧。你不觉得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吗，复仇的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啊，又不是同一款游戏，输赢又怎样呢，没有什么意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柳沂沂用杀人不偿命的夺魂双眸狠狠刮了他一眼，粉拳捏得很死，无数的话语在口头打结，最终沮丧地吐了口气：“好吧，不劝你了，爱打不打！”
“你不骂我几句？”张青栀原本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批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甚至觉得挨一顿骂之后心里会舒坦不少。
“等你回来！” 柳沂沂撂下这句话，一个人冲进雨幕，动作比闪电还快，根本不让人有所反应。
张青栀呆呆地向前递伞，眼里的世界茫然一片，这个风风火火的少女像一道雷劈进他的生活，现在不要命地跑进茫茫雨夜消失不见，真是个疯丫头。
张青栀把手揣进口袋，他唯一的MVP在指尖发烫，心里这种难言的情绪，是失落还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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