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咱们吗？”叶含真愣了愣。
“不是咱们。”江旻静静地看着她，“是你。”
“我？”叶含真眨了眨眼。
“嗯。”
江旻的声音不像是在开玩笑。
季俞之在一旁听着，心下有些忐忑，想着要不要自己接下这个任务，毕竟小师妹年纪还小，这样操之过急，怕会让小师妹受不了。
“好。”叶含真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季俞之差点一头栽倒。
“那个……小师妹，你若是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季俞之艰难地出声。
“谢谢师兄的关心。”叶含真抬头看他，嫣然一笑，“既然入了师门，含真也该早些适应，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胡闹了。”
还未及笄的少女脸庞尚有一丝独特的稚气与天真，身子也单薄，却不知为何，看在季俞之眼里，有着一股强韧的生机感。
像是破土而出的嫩笋，又像是悬崖边上初生的桃花。
一时间，季俞之恍惚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对她的侮辱。
“师尊，我该怎么做？”叶含真将裙摆捻好，学着江旻方才的模样，在牛勇身边蹲下。
“昨日课上教的迷幻咒，你还记得吗。”江旻在一旁指点着。
“嗯，记得。”叶含真看着自己的右手，点头。
“用你方才用过的昏睡咒，控制好剂量，不要让他睡过去，只是昏的程度。”
“然后再叠加上迷幻咒，大约四六左右，尝试将它们混在一起。”
叶含真点头，心里默念着咒语，右手指尖逐渐浮现出两股淡蓝色的光晕。
那两团光晕慢慢变成两道丝状细线，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螺旋状，最后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浅蓝色飘带。
“师妹居然一次就试验成功了咏叹咒！”季俞之惊喜地赞叹出声。
叶含真细腻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将咏叹咒放入他的大脑之中。”江旻继续道。
“是。”叶含真心神一凛，继续手下的动作。
她将手里的浅蓝色飘带放在牛勇额前，那飘带仿佛有生命般，逐渐钻入他的头中。
玉貔貅已经快将黑雾吸收干净，叶含真也逐渐能看清楚面前枯瘦男人的脸。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凶恶或者狰狞，反而有一丝饱经风霜过后的坚毅。
咏叹咒完全进入牛勇的头颅之后，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瞳孔涣散，表情麻木。
说是行尸走肉无异。
叶含真皱了皱眉。
“如果像上次那位王植公子一样刚刚失控便被打断，还有得救。”
“但我到的时候，牛勇失控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身上器虫的毒性侵入太深，雾体已经与他的骨血融为了一体，没救了。”季俞之叹了口气，向叶含真解释道。
“若是不抽出雾体，他便会一直处于暴虐弑杀的状态，半日之内就算没死亡，也会因为精血耗尽而亡，若是抽出雾体，其实就是将他的精血一并抽出……但至少能保他一个安宁。”
叶含真默然不语。
忽然，牛勇挣扎着看向了她的方向。
“杨儿……是你吗。”
因为虚弱的缘故，他的声音非常干哑难听，如同指甲划在玻璃上般让人难受。
叶含真不解地看向江旻。
江旻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杨儿……你都这么大了啊。”牛勇忽然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欣慰。
“你跟你娘……还好吗。”
“我去打仗的那些年……不知道你们俩过得怎么样。”
“是爹的错，让你们娘儿俩独自守在这里……”
“你们要走，也是无可奈何……”
叶含真听得垂下了眼眸。
看起来，这个牛勇，在咏叹咒的安魂作用下，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杨儿……爹好想你们。”
“你小时候，总喜欢抓着杨花玩儿，你娘就在一边骂我纵容你调皮。”
“现在，巷子里的杨花又开始飘絮了……”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陪我一起看杨花呢。”
“……”
牛勇看着她的表情安宁又欣慰，仿佛他最爱的妻子跟女儿就在他眼前。
他的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去触碰这虚幻光芒中的女儿。
然而孱弱的左手怎么都抬不起来。
就在左手坠落前的那一刻，有一双柔弱的，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牛勇看见，女儿在暖黄的光芒中，静静地对自己展开笑颜。
枯槁的眼里忽然就酸涩难忍。
“杨儿……是爹对不起你们。”
“爹没用，爹连我们唯一的家都守不住……”
“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女儿摇了摇头，安慰似的将他的左手握紧。
“杨儿……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这样没用的爹……”
“但是爹已经撑不下去了……”
“爹好疼……真的好疼……”
“爹走了之后，你跟娘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
好不好？
牛勇看见，女儿轻轻张开了嘴。
“爹爹，你别哭。”
“女儿等你回家。”
他涣散的眼里，溢出浑浊的泪来。
“好。”
玉貔貅将雾体完全吸收掉的那一刻，牛勇的身体宛如破布般失去了活力，彻底失去了力气。
叶含真看了一眼自己双手间满是鲜血的枯瘦手掌，慢慢地将它放了下去。
这个男人带着安详的笑容，走完了这世间的最后一程。
玉貔貅吸收完黑气，颤颤悠悠地落在叶含真手上。
那玉貔貅仿佛吃饱了正在消化般，卧在她手心里不动了。
原来这就是江旻所说的，杀了他。
叶含真默默地看着自己沾了血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师妹，牛勇迟早都是要死的，你也不用自责……”季俞之见她不说话，想安慰她几句。
“嗯，我明白的。”叶含真站起身，眉眼低垂。
“像这样一个人痛苦地活在世上，不过是无意义的折磨罢了。”
“送他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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