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毕少主的模样你瞧清楚了么？”
“怎么可能没瞧清楚，盘顺条亮的，那小脸可帅了，只是站那儿就威风凛凛的，不知道平日里练功的时候会是什么英姿！”
“啊！我在后面，隔着那么多人，别说脸了，连背影都只能瞧见那么一丁点儿！”
“嘿嘿……不过哦，要说帅，还是得看江师叔……那可真是天妒人怨的美貌！真羡慕星河山，我如果能成为江师叔的徒弟，哪怕只有一天，不，哪怕只有一个时辰，都心满意足了！”
“我也隐隐约约看见脸了！江师叔真的好帅啊！人还那么厉害，做他的徒弟该有多幸福啊！”
“……”
“斐斐，你怎么了？”正聊得兴奋间，黄衫少女甲见身边的姑娘眼神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她的肩膀。
“嗯？哦，没什么，可能是昨夜没太睡好。”吴斐斐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了一个虚浮的笑容。
“斐斐，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放松一点。”黄衫少女乙笑嘻嘻地安慰她。
“嗯，谢谢师姐。”吴斐斐点了点头，嘴角浅浅地勾了勾。
“哎，如果没有上午那场莫名其妙的事故，我们都应该已经受过点雨的洗礼了吧。”黄衫少女甲微微叹道，“为了得到这个来沐雨祭的机会，大家可都费了不少功夫呢，就为了能够沾沾祖师爷老人家的井水。”
“可不是……不过，早上那草你看明白了么，真有那么邪乎？”
“我也不知道，那杂草就在我跟前不远，本来我都快等得睡着了，谁知道后面它长那么大，一瞬间就枯死了，好吓人。”少女甲面色犹疑，心有余悸，“你说是吧，斐斐。”
“嗯？嗯，是啊。”吴斐斐捧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的确挺吓人的。”
“听说师尊他们在查？”少女乙好奇地问。
听到这句话，吴斐斐的身形僵了僵，微微低下头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查。”
“有什么线索了吗？”
少女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左右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微微伏下身子，压低声音。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柳师伯来找师尊商量事情来着。”
“哦？然后呢？”少女乙也低下头来，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表情。
吴斐斐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耳朵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你们不要说出去哦……”少女甲面色严肃又紧张。
“那是自然，我跟斐斐的嘴巴可严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到底听到了什么？”少女乙催促道。
“柳师伯跟师尊说，有人在井里下了毒药，想要毒死我们！”
“什么？！”
“嘘！小点儿声！”
少女乙连忙捂住嘴，惊慌地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听见，才继续埋下头。
“到底是谁那么歹毒？”
吴斐斐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谁知道呢，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少女甲摇了摇头，眼珠一转，脸上逐渐浮现出神秘的神色，“不过……”
“不过什么？”吴斐斐忽然开口，语气十分急促。
其余二人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突兀，吴斐斐抿了抿唇，怯怯地补充了一句。
“咱们中间，出了这样的人，可真是太危险了，师尊他们有没有把人找出来？”
“还没呢。”少女甲也没在意她的异常，摆了摆手，“不过，应该快了。”
“为何？”少女乙语带好奇。
“我听见柳师伯说，有人能够感应到谁碰过那毒药！”
“什么？”吴斐斐脱口而出，随后声音轻了下来，“有人……这么厉害？”
“我开始也不信，不过，柳师伯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少女甲半眯起眼，慢慢地回忆起她听见的对话。
“‘好在叶师侄天赋异禀，天生就能分辨出这毒素的气味，所以才能将大家救出来。’这是柳师伯的原话。”
“‘可惜，睦井旁的气息实在是太浅，小含真只有在万物沉睡，无人打扰之时，才能静下心来分辨睦井旁残留的犯人气息。’这是师尊的原话。”
“也就是说，今晚咱们就能知道，那犯人是谁了？”
“哼哼，可别让师尊师伯逮着了，居然敢给我们无极宗下毒，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斐斐，你真的没什么事儿吧？怎么脸色这么差？”少女乙见吴斐斐小脸煞白，担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可能有点睡眠不足……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吴斐斐猝然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嗯，别想太多。”
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远了，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斐斐是怎么回事，来沐雨林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济。”
“或许是水土不服，她原本身子就不大好，性格又内向胆怯，可能失眠了吧。”
“也是，希望她能早日好起来。”
“不过……好奇怪呀。”少女甲似乎想到什么，语气有些不解。
“奇怪什么？”
“她是怎么知道，那投毒的人就是无极宗的人呢？”
“……”
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间里，吴斐斐重重地将门一关，把门栓扣得死死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才转过身去。
虚软地倒在床上，她眼神飘忽地盯着天花板，面色剧烈地变幻着，一会儿痛苦，一会儿狰狞，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变得哀恸难言。
半晌之后，她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
半坐起身子从腰间掏出精美的小匕首，吴斐斐用丝绢反反复复地擦拭了好了一会儿，直到那寒光湛湛的刃面上光如明镜，可以清楚地倒映出来她灰蒙蒙的双眼。
仿佛终于满意了般，吴斐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她将小匕首放回鞘中，怀抱着它，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起起伏伏的轻微鼾声。
或许是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吴斐斐的唇瓣轻轻咂了咂，秀美的嘴角缓慢而又暧昧地勾出一个了甜蜜的弧度。
银月如钩，万籁俱寂。
子时刚刚过半，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偌大的无极庙周围，所有的灯火都已经熄灭，除了遍地的凄冷银辉，什么光亮也没有。
叶含真独自一人盘坐在睦井旁，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
而她清媚的脸在月光之下，泛出淡淡的冷白光泽，如同顶级的夜明珠般，细腻而又美丽。
并没有过太久，睦井旁逐渐嘈杂起来。
或许是她身上的光芒的缘故，一些不合时宜的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几只硕大的夜枭逐渐聚集了过来，呼啦呼啦的翅膀扇动声还有鸣叫声让叶含真无法集中精神。
这破结界，既然能够防人，怎么就不能附带一些防动物的功能！
身边夜枭的声音越来越多，叶含真只得睁开眼睛。
夜枭抖着漆黑的羽翼，站在睦井旁，一双大而清澈的金色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
怎么赶都赶不走，正头疼间，一个娇小的人影缓缓地出现在了视线内，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甫一看到那人，叶含真就开心地跟她招起了手。
“斐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此时已经入秋了，夜半的风已经非常凉，甚至有些透骨，吴斐斐裹着轻便的大氅，一张小脸埋在大氅里，有些看不分明。
“嗯，下午睡太久，晚上就有些睡不着了，所以出来散散步。”吴斐斐柔柔地笑了一声，“叶姐姐，你在做什么？”
“来得正好，我正因为这些小东西头疼呢。”叶含真将睦井旁的结界撤掉，放吴斐斐进来。
“斐斐，你能帮我将这些夜枭赶走么？有他们在，我没有办法专心。”
听了她的话，吴斐斐小步走过来，对着睦井旁的那只夜枭说了些什么，微微伸出手，它便乖巧地便站上了她细瘦的手臂。
“它们都挺乖的，不会打扰叶姐姐做事的。”吴斐斐歪着头看过来。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叶含真有些恍惚，似乎隐隐觉得她的脸，与那夜枭的脸，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不是，因为我要做的这件事情，一定要周围没有一点声响才行。”叶含真无奈地摇了摇头，“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将师尊师伯们都赶去睡觉。”
吴斐斐眨了眨眼，轻轻地摸了摸夜枭顺滑的羽毛。
“上午刚出了事情……叶姐姐一个人在外面，难道就不害怕么。”
“有结界在呢，没什么好怕的。”叶含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唔。”吴斐斐手臂轻轻一挥，她手上那只那夜枭便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而随着那只夜枭的离开，睦井旁的其他夜枭也随着它的身影，往树林中飞去。
片刻过后，除了簌簌落下来的几片羽毛，视线内再无任何其他的动静。
“多谢你，斐斐，帮了大忙了。”叶含真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吴斐斐小脸一红，似乎有些羞涩。
“没有的事，能够帮到叶姐姐就好。”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叶含真静静地看着她大氅上的金黄色的银杏叶纹路，眸中光芒闪烁了一瞬，柔声劝道。
“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外面晃，容易遇到危险。”
“嗯。”吴斐斐轻轻地点了点头。
解决了夜枭的问题之后，叶含真转身，准备继续回睦井旁，盘坐吐息。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路，右腰处忽然收到了一股剧烈的冲击，紧接着，是一抹刺骨的凉意。
叶含真猝然回过头。
身后是吴斐斐娇小平静的身影。
她自大氅中抬起头来，月辉落在她苍白带笑的小脸上，娇媚而又带着几分森冷的诡谲之意。
“叶姐姐……”吴斐斐的声音轻柔而又甜腻。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外面晃，也容易遇到危险哦。”
叶含真猛地推开她。
右腰间直直穿透出来了一个大洞，正往泂泂往外冒着鲜红的液体，在淡蓝色的修士服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而被她推到在地的吴斐斐，双手握着一把精美的小匕首，血色将刃面的寒光微微覆盖住，透出凄冷的光泽。
如梦初醒般，吴斐斐茫然地看着自己前襟上的鲜血，怔了一瞬，仿佛手中的匕首是剧毒的蛇虫，倏忽扔了出去，颤抖着双手抱住头，不住地低泣起来。
“斐斐……你……为什么……”叶含真剧烈地咳嗽着，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要做这种事……”
“我……不是我的错……”吴斐斐拼命地摇着头，不住地后退。
叶含真捂着右腰的伤口，一步一步往她的方向走。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发觉她一直在靠近，吴斐斐更慌了，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嘴里还不住地喃喃着什么。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也不想的……”
“我明明那么憧憬你……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我也想成为叶姐姐那样强大的人……”
“我有错吗……”
“我只是想变得强大，不再被人践踏而已……”
“我只想变得强大而已……”
“……”
吴斐斐一边说着，声音由颤抖，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声音。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却要被别人踩在脚下呢。”
“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值得更好的一切。”
“与老鼠共眠，与野狗抢食，这样的日子，你就满足了么？”
“想不想从此以后，再也不被人欺凌，也不被人侮辱？”
“对，想的话，就要说出来，乖孩子。”
“‘斐斐素华,离离朱实’，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斐斐，你知道，积玉城在什么地方吗？”
她不过是想变强大而已。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却总是要被命运玩弄？
被狠心的父母卖入官家，她没有任何怨言，一心服侍主家。
被善妒的主母咒骂殴打，她亦忍气吞声，结果被随便找了个偷窃的罪名，三九天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儿好肉，像死狗一样扔了出来。
被凶狠的乞丐虐待抢食，她仍旧委曲求全，只为了那破庙内能够让自己有一席容身之地。
只是为了活下去，她已经拼尽了全力。
然而哪怕是如此努力，她也没能撑过那个冬天。
若不是那个人将感染风寒，又饿得奄奄一息的自己救回来，此时，她应该早就成为了破庙内的一垒白骨。
她想活下去。
她想成为那样强大的，耀眼的存在。
吴斐斐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摇摇晃晃的叶含真。
往常那一双可爱天真的杏眼里，此时已经只剩灰蒙蒙的一片。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一旁的匕首捡了起来。
“叶姐姐。”吴斐斐淡淡地开口。
“是你阻挠我在先的。”
“如今的情况，都是你自找的，不能怪我。”
叶含真满脸的不可置信。
“睦井内的器虫，是你做的？！”
吴斐斐轻声笑了笑。
“叶姐姐居然连器虫也知道呀，真是厉害。”
“不愧是江师叔最宠爱的小徒弟，难怪连静徽师祖都特意留了一缕魂来等你。”
叶含真的面色警惕而又严肃。
“你知道师祖的事情？”
“嗯，知道一点吧，但是我没有想到，师祖为了见你，居然设置了水系天灵根这样一个限制条件，可惜。”吴斐斐十分配合。
叶含真的眉眼微微下敛。
吴斐斐……似乎并不知道水系天灵根这件事只是小清随口诹的一个幌子？
“修道世家不谙世事的小姐……星河山首座最宠爱的徒弟……无极老祖青眼有加的弟子……”
“真好。”
“真好啊……”
“叶姐姐，斐斐可真羡慕你。”
吴斐斐把玩着手里的小匕首，忽然顿了一瞬，眼里倒映出匕首幽幽的寒光。
“所以……师祖在洞天玄境的阵眼里，给了你什么？”
叶含真的伤口处还在不住地往外流着血红色的液体。
她静默地看了吴斐斐一眼，忽然笑了一声，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满手的鲜血也不擦一下，叉着腰扭了扭，稍微活动了一会儿因为长时间佝偻着而僵硬的筋骨。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哎哟，好久没演戏了，居然有点腰酸背痛的。”
吴斐斐的表情倏忽僵住，面色陡然剧变。
“你的伤……”
“伤？哦，你说这个吗。”叶含真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
接着，她将自己的右手，从右腰处的伤口，自后向前，捅了出去，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搅了搅，特意展示给她看，带出了好大一波鲜红色液体。
“当然……”
“是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520的奇奇怪怪小剧场：
一日，叶含真在花架下复习笔记。
江旻闲闲地靠过来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记下来？”
“不是每个人都像师尊那样过目不忘的。”叶含真嘴里叼着毛笔，笑了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唔。”江旻摇头，“效率太低。”
“没办法，以往我都是用手机记……”叶含真顿住了。
“手……鸡？”江旻不解。
“……徒儿不是喜欢把纸条剪成小块儿带在身上么。”叶含真脸不红心不跳，“无聊的时候，会在纸上画一只小鸡，所以我给这些能够放在手掌里的小纸条，取名叫手鸡。”
“哦。”江旻点头。
叶含真附和着点头。
“那你这纸条上，怎么没有小鸡。”
叶含真：……
照理说，正常人此时不应该恍然大悟才对吗？
师尊，您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叶含真艰难地干笑道：“因为徒儿还没有画上去呢。”
江旻静静地看着她。
叶含真眨了眨眼。
“不是手鸡么，怎么不画上去。”江旻好心地解释。
叶含真：……
（一种植物）
叶含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草草涂了几笔。
她这狗爬一样的画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她感觉到江旻的视线落在她的“手鸡”上。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江旻饶有兴趣地拿起那张小纸条，看着右下角那只不明生物，抖了抖。
那只扭曲变形的“小鸡”，凄惨地在半空中晃动着。
叶含真：……
完了，她这耿直师尊不但是个路痴，还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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