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嫣一身白衣，手执画着青翠竹林的水墨油纸伞，虽已将绝世容颜隐于面纱之下，但一身清丽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还是引得来往的侍女宦官避让回首。
若嫣手持皇上赐予的符节在宫中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才看到站在昭和殿台阶下的风雪中迎着自己的宦官首领，皇上的贴身太监韩宝业。
太监首领韩宝业看到风雪中慢慢走近的若嫣，也是顾不得太多，冒着风雪疾步向若嫣迎去。
“见过明安君，风急雪大，您这一路可还顺利？皇上在宣和殿议事，特意安排我在这里候着您呢！”韩宝业低身行了个礼，然后满脸堆笑，用略显尖细的嗓音说道。
若嫣先是一顿，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封号，然后看了看太监首领韩宝业，淡笑着说道：“嗯，皇上恩德深厚，风雪虽大，但朝见皇上的路却是平坦，劳烦公公挂念了！”
韩宝业明白若嫣话中的意思，也是会心的笑了笑。但转念之间却又略带惊讶的看了看若嫣。
因为他也曾在神武帝高欢的身边侍奉过，神武帝高欢驾崩前，韩宝业也曾见过若嫣，而现在已经距神武帝驾崩已过去了十二年，一轮回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
但此时的若嫣虽然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无论从身形、气质、甚至声音却是丝毫未变。但是撑着油纸伞的纤若凝脂的玉手上那骇人的疤痕，却又还是那么深刻，让韩宝业确信这还是十二年前见的那个若嫣。
韩宝业将若嫣带进了昭和殿内，请若嫣坐在了榻上。转头又对殿内的婢女说道：“奉茶，明安君体弱畏寒，将炭火烧的再旺一些。”
宫女们闻言，也是有条不紊的一阵忙叨，有的接过了若嫣的白色貂皮大氅，有的端上了热茶，有的挑动着炭火让炉火烧得更旺，有的则奉上了刚刚灌好的汤婆子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若嫣的手上。
“谢谢公公。”
“您先在殿内稍等片刻，饮点热茶去去寒气，暖和一下，我去向皇上禀报一声。”韩宝业向若嫣说道，见若嫣点头后，方才慢慢退到了殿外。
若嫣从止车门到昭和殿的一路风雪，已将她的身体冻了个透彻，因为带着面纱，不便饮茶，便移步到了那做工精美的火炉旁，微眯着双眸，伸出冻得指尖都已经有些发紫的纤玉素手，边贪婪享受着火炉内传来的温暖，边想着这些年皇上高洋的变化。
皇上高洋初登皇位的五年是英雄天子，平战乱、攘敌寇、筑长城、轻徭薄役，修著律法，民富国强。每年冬天，柔然，陈国都要击破黄河的冰，怕北齐铁骑地动而出，挥兵进军。而现在，却是如此这般昏庸无度，嗜杀成性。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忽然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韩宝业一路小跑的来到了皇上议事的宣和殿，在皇上高洋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便又退了出来。
候朝室内，素月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星河则和另外一位刚刚结识的、也在候着去朝见皇上的家主南枫聊得火热。
“不是我吹的，我主上可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不信你问素月，你别看他现在一脸冷冰冰的，可也被我们主上迷得五迷三道的！”星河吧嗒着茶末子，满脸骄傲的说道。
“不可妄议家主。”素月用脚踢了下星河，冷冷的说道。
星河看素月没有帮自己说话，便白了素月一眼，又继续和南枫聊着。
“我们家主英俊雄武，整个晋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单论外貌，无人能出我家主左右。而且他还能骑善射，熟读兵书，兼资文武，文通武达，厉害着呢！”
“我们家主更厉害，聪明着呢，啥书都看过......反正厉害着呢。”星河这才发现读书的重要性，胸无点墨的自己，想夸家主，把肚子里、脑袋里的词都搜罗个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半个时辰后，宣和殿上，皇上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强撑着与众人议完事后说道：“太子，长恭留下议事。”
众人闻言，便都自觉的行礼退出殿内。
皇上高洋见其他众人已经离去，才松下了强撑着的劲来，将手肘撑在了座椅旁的扶手上，揉着酸痛的额头。
坐在皇上左侧的太子见状连忙起身想去查看，察觉到的皇上高洋却淡淡说道:“阿殷，坐下吧，父皇没事”。舒缓了片刻，又对身边的宦官附耳说道：“请明安君过来吧。”
待宦官退出宫殿后，皇上高洋疲惫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大殿上的高长恭说道:“阿肃，我记得你在我身边做散骑侍郎的时候才十六吧！”
“回皇上，是的。”大殿上的高长恭，着深紫色象服，象服盘龙祥云精美非常，腰间着一玉质佩剑，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脸颊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鼻梁高耸，剑眉星目，如举世无双的贵公子般伫立在那里，与这残酷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现在没有外人，就咱叔父子侄三人，你就别再假装拘着了。来人呀，赐座。”皇上高洋看着高长恭那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也是被逗笑了。
高长恭听到皇上的话，一抹灿烂的笑也浮上了那丰神俊逸的脸上，一屁股坐在了宫女刚搬来的榻上，坐在了太子的旁边。
“那时的你，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每日在我跟前，随我四处奔走，如今都到了及冠之年了，也能独当一面了，时间过的真快呢。”皇上感叹着说道。是对长恭成长的感叹，却也是对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感叹与不甘。
“多谢叔父的栽培与提拔！”高长恭正了正颜色，跪在了大殿之上，行了一个许久未行的长幼之礼。
他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皇上，自己的亲叔叔，已是时日不多了。长恭不知道这样的聊天，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伤心落寞的神情不由得溢满了那张英俊的脸。
“起来吧，知道我为何让你代理肆州一干事宜么？”
“嗯，肆州作为军事要地，西临北周，若周国来犯，肆州将起到首冲、要充作用；北邻军事重地雁门郡，若北部的柔然攻打雁门郡，肆州能够第一时间出兵救援。而且肆州土地平坦肥沃，气候适宜，穰穰满家，兵精粮足，若有外敌来犯，肆州也可暂时作为大齐北部各重要州郡的军事补给站。”高长恭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直言正色的说道。
皇帝听着高长恭详细的分析着，欣慰的笑溢满了那黝黑的脸上，自豪的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天保四年四月，柔然人进犯肆州，我也从晋阳出发讨伐过。”
长恭闻言，却是一惊，立马站起身来，跪在了大殿之上说道:“长恭萤烛之光，不能与日月相提并论。”
其实那场战役长恭是知道的。柔然突来犯肆州，君王列阵前。御驾亲征追至恒州，柔然人四散而逃，皇上派两千余名骑兵殿后，宿营在黄瓜堆。柔然的另一支部队几万骑兵突然到来，皇上却安然高卧，直至天明才神色自若的指挥战士奋勇杀敌，大破柔然，突围而出。柔然人落荒而逃，皇上掉头率军追击，一路势如破竹，一时之间赤地千里，擒获柔然可汗的妻子儿女，俘虏三万多人。
“起来吧，别动不动的就跪。”皇上高洋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也回想起了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如今却成了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模样。
“明安君到！”屋外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宣和殿内的回忆与过往。
宣和殿在昭和殿的东侧不远，所以若嫣来到这里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到了殿门后，若嫣将手中的油纸伞慢慢收好，脱下白色貂皮大氅，悉数递给了身边的宫女，便迈步向殿内走去。
若嫣看着那高高在上、面色黑青的皇上，早已没了上次见面时的饱满生机，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一脸拘谨，坐在皇上高洋旁稚气未脱的太子。
转而却被坐在太子旁的那道光所吸引，看着坐在侧旁那人脸上肆意的笑容和那炙热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的那片死海竟然激起了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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