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可都是好酒。”一道声音似乎从梦中飘来的，“我也想喝上两杯。”
一只手伸了过来，想要将酒杯从白英的手中夺过去，可是白英的动作却更快，一仰头，就将杯子里的酒都喝光了。
枫杨莞尔：“无妨，我再倒一杯。”
可是白英一伸手，却将枫杨刚给自己倒的一杯酒给夺了过来，又是仰头一口闷。
枫杨不说话了，但却似乎很想喝酒。
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倒酒，白英则是一杯接着一杯的抢，两人好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英妹！”枫杨突然伸手按住了白英的手，“别喝了。”
白英浑身一颤，只觉得这样的称呼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上辈子经常听到的一般。
酒劲上来了，她觉得昏昏沉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带着虚影的，就连枫杨也不例外。
这是在梦里。白英这么告诉自己。
除了在梦里，枫杨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呼唤自己英妹呢？
“你定是恨我是不是？”枫杨收回了自己手，也不再提那一声“英妹”，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动作和呼唤，不过只是一时的失礼，并非他有意为之。
白英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她想哭，想骂，想道歉，想诅咒，想追忆过往，想抛开一切……但是最终，她还是就这么看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得出来。
“哎……”枫杨长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只要不与你接触，我便永远不用跟你解释，只要一直躲着你，那么所有问题都会自动消失，但是我想，那是我的怯弱无能，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枫杨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跟白英说话，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时过境迁，我本以为我们两人可以就此别过，再也不用看上对方一眼，说上一个字，却没想到，今天你站在这里，什么都乱了。”
“许多话，我想对你说，但是我不敢，因为我怯弱，因为我知道我对你不起，但是今日你喝的够多，恐怕也记不住什么话，所以，我倒是能壮壮胆，将该说的话说一说了。”
一边说着，枫杨一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的酒。而这一次，白英没有伸手夺过去。
她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但是她能听到枫杨的声音，这个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
“英妹，我与你相识多年，也相伴多年，你我二人行走江湖，无论谁都要说上一声郎才女貌，你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而我，也同样这么认为。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负你。”
“白家遭难，我抛开了一切也要帮你，英妹，你看，神马山庄的诸人，我为你杀了多少？只要你点头，我甚至连马追风都可以杀了，帮白家彻底的报仇雪恨。但是，你要自己动手，你想将最后的一点血债，自己来追回。”
“可是英妹，你要知道，我也是人，我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屠了神马山庄，我是为你，为白家，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杀欲。所以，当我满手鲜血立在神马山庄的时候，心中有为你报仇的快感，也有一丝歉意：马氏兄弟虽然坏，但是这满屋子上下老小，并不一定个个都是作恶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姑娘浑身发抖的躲在柱子后面看我，她的眼里没有仇恨，只有恐惧，她害怕我，就像害怕一个恶鬼。那眼神，让我心中更加愧疚。”
“英妹，我知道，行走江湖，斩草不除根是大忌，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心软了，我放了这个姑娘。她在神马山庄这样的地方，竟是连一点武功都没有，这让我很意外，也让我觉得，或许，对她，我可以网开一面。”
“我走了，可是她却没有逃，而是远远的跟着我，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很害怕，但是一步也没有落下。我走了三天，她跟了三天，直到累的倒地不起，还挣扎着朝我这边爬。”
“我朝她走过去几步，满地鲜血，那是她的脚和腿，早已磨的分不清血肉了。我救了她，但是我只想当那一点点的救赎，为我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所做的一点善。”
“可是她从此就跟着我了，她说，既然我放了她，那么她的命就是我的了，既然我杀了她全家，那么我就该成为她的家，她不会武功，她没有谋生的手段，唯一的活路，正是我。我断送了她的一生，但却也成为了她唯一的将来。”
“英妹，我不信这些话，我知道人心险恶，很多人为了报仇，可以卧薪尝胆数十载，可是我确实心软了，我留了她一段时日，相等她伤好了，便就此别过。”
“但是，越是相处，我越是发现，不，江湖上的那些人心险恶，不是她。她心智单纯的就像是雪上之巅的一朵白莲，剔透得玲珑精致，没有一丝瑕疵。”
“你隐居三年，潜心修行，而她，跟了我三年，寸步不离。我从未有过片刻移情，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从未动摇。可是三年之后，你报了仇，她也真的没有了家。”
“失去了父母，她成了孤儿，没了家。而马追风一死，她便是连最后的血亲也没了，她不是孤儿了，而是人间苦海的一叶舟，无边无涯，举目无亲。从此，她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心中的那一丝血缘牵绊也没有了。”
“她哭了很久，却说江湖恩怨无对错，是生是死天注定。她昏死过去好几次，却说从此山海寄余生，再也不问人间世。我知道，她是准备去殉整个马家了。”
“英妹，你知道吗，我若是和你在一起，你大仇得报，我们双宿双飞，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可是，却要有一个无辜的女子为此去死。三年的陪伴，我虽未曾动心，却觉得她便是我妹子。”
“她的命，是我一点一点捡回来的，若是就此丢了去，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我们在一起，却要背负这样一桩悲惨，我如何能够？”
“英妹，你知道我最是爱逍遥，可这事压在心里，我还如何逍遥？只怕最终她丢了性命，我郁郁寡欢，反倒误了你的终身。”
“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要和她成婚。天大地大，你依旧是那个来去自如的你，大仇得报，你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大展身手，尽力施为。江湖恩怨，儿女情长，你心中坦荡，脚下有路，你可以率直得走，走的很远很远，看到天尽头海尽头，望到山一程水一程，你会过的很精彩。”
“而我，会成为她留在世间的一根丝线，让她这个无辜的苦命人在失去一切之后，依旧能够过完寻常人的一生。我无法爱她，但是我会好好保护她，呵护她。我给不了她我的心，但是我能给她我所有别的一切。”
“我要你幸福，也要她活下去。只是我永远无法得到一切。我被困住了。困在对你的爱里，困在和她的生活里。但是我愿意，就像当初我愿意为你血洗神马山庄一样，一切的罪与过，我背着便好，我要放你们到光明的地方去。”
“英妹，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不会再记得我，你能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但是我没想到，你竟是同我一样，未曾放下一切，英妹，我的选择，是错了吗？”
枫杨也跟着一碗酒接着一碗酒，喝的眼睛昏花，说得泪眼婆娑。他从未对任何人这样掏心窝的说话，今天，是第一次，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着白英作揖：“白姑娘，山高水阔，前程无量！多情公子身侧伴，还望姑娘频回首！”
他在说，英妹，你回头看看吧，木槿陪着你，你有很远的路可以走，莫要眷顾过往，只忘了我吧！
白英只觉得梦里的枫杨很唠叨，说了很多让她似懂非懂又心中很痛的话，她强撑着睡意，终于听完了。
白英趴在桌上，烈酒让她睡得很沉。
枫杨倒在地上，酒劲让他爬不起来。
一旁的帘子轻轻晃动，一道曼妙的身影走了进来。
马樱丹怀中依旧抱着那个婴儿，一步一步，沉重的像是在脚上绑了铁球的犯人朝着他们走去。
她确实是被绑了铁球的犯人。她想回家，和所有人团聚，哪怕是在地府。
但是枫杨和这个孩子，这两个沉重的铁球，将她死死的囚在了人间，脱身不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