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粉橙的晚霞层层叠叠，照的院内叶影流动。
两棵树中央绑了一个绳织秋千，还点缀了几朵野花。
月娘坐在上面侧身伏着去捞花，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她勾起花茎，低声问道，“我们可以跟他一起走吗？”
任辜本是来叫她一道去酒楼，听到这话不禁哑然。
“长生……多好啊。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她的声音茫茫然的有些虚幻。
任辜反问，“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了，不是吗？”
月娘凝神看着他平静的脸，软嫩的花瓣被揉出一手汁水，“是啊。”
她低头看着烂红一片的花，低声念道，“好上许多。”
任辜动了动唇瓣，开口劝道，“我知道你不好受，只是他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早晚都是要分开的。”
月娘没说话，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裙摆翻飞如蝶翼。
晚间的街道烟火气更重，沿途路过的肉铺茶馆，还有一些大声叫卖的糕点果子，都极热闹。
固颂三人走在前，任辜几人跟在后面，唐襄不愿与胡笙一道，自然便与他们走到了一起。
“听师兄说你们是本地人？”
月娘笑答道，“幼时我与兄长家中出了变故才来了这儿，只算是半个本地人吧。”
“这他倒不曾与我细说过。”
唐襄抬眸扫了一眼，接着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走了，还不知你们将来作何打算？”
月娘不知他此问何解，只斟酌道，“大人都为我们考虑过了，吃喝是不必忧愁的。以后的事以后再看了。”
唐襄眉眼舒朗，打了个响指道，“我对此地风俗知之甚少，却也看过些闲书，男子都以建功立业为荣。”
任辜点头，“正是如此。”
他亦不知唐襄缘何发问，但直觉非是为了闲聊，言辞愈发谨慎，又补一句道，“只是于我们而言安于一隅也很好。”
月娘试探着笑问，“大人问这个难不成还要为兄长谋个好前程？”
唐襄反问，“有何不可？”
他说这话时俊秀稚嫩的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意，仿佛所提之事不比一餐一饮更平常。
月娘垂下眼帘，弯弯的眼与向上提的嘴角像面具一样牢牢地嵌在皮肉里。
她不怀疑唐襄所言的真实性，只是这话说的太轻易了些，轻易的叫人有些痛恨。
若是她与任辜挣扎求存时听了这话当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可现在，只是平白生出了几分戾气。
任辜拱拱手，“多谢。只是我们虽是卑贱之人，却也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唐襄笑了笑，知情识趣的转开话题。
若这一趟杀不得胡笙，日后难免要再与这两人来往，能承他的情，要嘱咐做点别的事也方便些，只是他们心防未免太重，叫人有些伤脑筋了。
自陆殿年出事李姝便一直东躲西藏，发觉固颂离开也一路跟着来了安阳。期间也想过现身与他坦白了便罢，只是到底迈不出那一步。一想到他往日弯月一样的眼会含恨望着她，就越发难以面对。
固颂不在意她邪祟与修士天然对立的身份，带她回去，给她名字，教她读书修行，为她遮掩气息。
她还记得那日，他问起她的名字。
她嗫喏着生出不该有的窘迫，只磕磕绊绊的回道，“……原来姓李，后来他们都叫我王氏。”
说罢她垂下眼，她不敢盯着他看，那张脸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哪怕是怜悯，都会让她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固颂只道，“你愿意取个名字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其实现在没人会叫她的名字了，见到她的要么畏之如猛虎，要么喊打喊杀。只是她知道了他叫固颂，那跟他一样有个名字应该也是件很好的事。
固颂思索片刻道，"姝。"
她不识字也不曾读过书，只茫然的睁着眼。
大概是看出来了，那人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温热柔软的指尖在她手心里一边写一边道，"是美好的意思。"
她睁大眼，有种莫名的羞愧，"这……这……有其他的吗？好像太好了，我不能叫这个字吧……"叫她在固颂眼前承认这点莫名有种转身欲逃的冲动。
固颂当时只是困惑的抬眼认真的看着她，"为何不能，是你叫我想到了这个字。"
“不过你若不喜欢尽可换一个，你的名字，自然是你的心意最重要。”
邪祟没有眼泪，她说不清那一瞬间耳膜间的鼓噪是为何，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早就无知无觉的身体里冲撞。
她第一次如此大胆的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还是怯懦的轻柔，“喜欢。”
若世界能凝固在那一刻就好了。
她之后也就不会用他亲手教的阵法害死了他的师弟。她分明答应过他的，不再对陆殿年出手。
眼见徐山二人现身，她便知不能再躲了，固颂要走了。
她与陆殿年的恩怨了结了，可被她牵连的胡笙，该与他道个歉的。
之后杀也好，放也好，她不想叫他日后心里总记着，他救了一个害死他师弟的邪祟，这实在对他以后道途无益。
也许是二楼都是隔间的缘故，要安静许多。
几人说说笑笑踏入房间，固颂眉梢微挑，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息，实在熟悉。
晌午还说要带唐襄去找真凶，原以为得再费好一番波折，如今倒是自己上了门。
总算不是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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