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伤口的确是伽玛船长的刀法。”埃文看着我脖子后拆除“检测器”留下的痕迹，说道。
在班多利，乘船渡河的旅客要么会在黑市提前拆除自己的“检测器”，要么是到船上处理。当然，也有少部分自己拆掉的，这种人都是狠人，随便就敢豁半条命出去。
“可我不觉得那是我们走出这座迷宫之后发生的事。”埃文接着道。
我点点头：“不然，你跟伽玛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应该是‘平行’时空吧，在那个时空里，我没有回头，而是搭上了离开班多利的船。”
我没有说出另外一种猜想：也许，最终走出迷宫的并不是现在的我们——经历了曲折，见过“蝴蝶”的我们。
“不过，想到另一个时空我们遭遇了大鱼和船难，我倒是有点庆幸啦哈哈。”埃文笑了起来。
我从船底醒来后，我们二人又继续前行了一会。每到一艘船，埃文还是拿起工具先在船中央凿一个洞，以防我被“蝴蝶”袭击。
“蝴蝶”的目标是我，他从未袭击过埃文。这的确符合传说，“蝴蝶”会拦下想要渡河的人，对其发动攻击。虽然埃文也有渡河的心愿，然而他囿于船票，一时半会渡不了河。而我尽管后来反悔了，却的确是揣着渡河的念头一路跑到河岸来的。
“要是有躲过‘蝴蝶’的办法就好了。”我还是不想变成糖浆。
“他的枪太快了。要是我们有武器，或者防弹的护具……”
“对待这样特殊的武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我想，总会有“阿克琉斯之踵”存在吧。
埃文摇摇头。对于传说里的家伙，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至于他为什么与我的视觉产生了偏差，他自己也不清楚：“应该是看到你掉到船底之后，我就能看见船底了。”
看到船底的人之后，就能看见船底下的东西了。这样的解释，简直像是一条首尾相咬的蛇，纠缠不清。
那么，“蝴蝶”呢？也能看到么？
我将这一疑问同埃文分享。他摇摇头：“如果看见了，他还会像之前那样直接走开吗？”
“万一，他的目标只是击倒我，无所谓我的身体是不是融化了呢？”我提出了另外的猜测。
而埃文还坚持原本的观点，尽管这一看法完全来自于“蝴蝶怪谈”里的细枝末节：埃文相信，“蝴蝶”的存在，就是为了惩罚人类，将他们变为糖浆，应该不会容许人类的身体存在。
我没有继续争论，毕竟，我对“蝴蝶”的了解也并不多，都只是猜测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
克拉克的帽子并没有随着我的身体融化，而是留在了我原本在船舱里所站的位置上。
我随便扯给伽玛的“‘蝴蝶’与‘帽子’”的故事，竟然阴差阳错地对应了现实。可是，回想起当时伽玛的反应，我又愈加想不通。我忘不了她那么斩钉截铁又冷漠的语气：
“帽子也躲不过‘蝴蝶’，一切都会融化掉。”
在我的印象里，伽玛虽然为人爽朗，但绝不是鲁莽随意、妄下断言之人，为何却偏偏固执地肯定一切都会融化掉呢？
想必，伽玛同“蝴蝶”的渊源并非道听途说，而是有什么更深的羁绊吧。
我向埃文打听，然而他也一无所知。我只能一边拉着半点糖浆都没粘上的帽檐，一边思索着。
突然，帽檐下出现了一个深色的身影——
我停住了脚步：“埃文！”
埃文也看到了远处的身影，我俩忙向身后跑去，埃文突然伸出手，将我拉到船跟前，我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果然，下一秒，我的眼前一黑：我被埃文拽到了船底。
他在赌：赌“蝴蝶”像我一样看不见船底。
我们当下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躲开“蝴蝶”的袭击了。
一到船底，埃文就放开了我。我弯腰坐在地上——地上没有泥土，似乎只有细细的砂砾。手捏成拳头，搭在膝盖上。
突然，一声熟悉的枪声响起。
“蝴蝶”开了枪。他击中了另外时空的我吗？
我不敢轻举妄动。像埃文一样，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没有任何的动静，我想，“蝴蝶”大概已经走远了。
我小声地唤：“埃文。”
没有回应。
“我们出去吧，‘蝴蝶’应该不在了。”我朝漆黑一团的空气说道。
在黑暗里待久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埃文是在哪个方向了。
埃文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我又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空气中，只有空荡荡的、轻轻的回声。埃文沉默着。
不对，埃文根本不在这里了。
他消失了。
是“蝴蝶”搞的鬼？还是……？
我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先从“船底”出去。
我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可以透过光线的缝隙，我的视野里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摸了摸头顶的船板，船板很结实。我决心摸索着船板，沿着它走，寻找两端的出口。
在这密道般不见光亮的船底，只有我的呼吸声伴我同行。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自己独自一人在夜里攀上楼梯，一层层往顶楼去，最终同秋吉结识，从他那儿获得了许多有关班多利的线索与真相。我感谢自己在那时的勇气，如果我没有坚持到达顶楼，也就不会有现在——虽然，现在的难题还没有解决，没准接下来又会有更意料不到的麻烦——但是，我仍觉得这样的“现在”，比一无所知、只能被迫接受实验、被迫丢失记忆的“过去”要好得多。至少，我已经了解了班多利的一部分真相，这部分记忆未被强制抹去；我能够行动，并且思索着破局的办法。
我，一定要出去。
即便是梦境，一定也有出路。
总有醒来的那天吧。
……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个镂空的边缘。我的手沿着边缘游走，大致画出了它的轮廓。
近乎于一个圆，比我的手大出一截，大概，有我的两个手掌那么大吧——
圆形的洞，两个手掌大小，凿在船底。
埃文拿着工具专注凿洞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是专门为将要化为糖浆的我所凿的洞啊。
我将手掌探到洞口。
唉，要是洞口再大点就好了……
正想着，突然，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握住，向上一提！
我的脑袋恍惚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船舱里了。脚下，正是那个圆圆的洞口。
刚才是埃文的手吗？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埃文的身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立在眼前。他站在船下，深色的袍子遮住了面颊。
那个将我杀死过许多遍的人：“蝴蝶”！
我自知咫尺距离，必然躲不过。但心里又存着对“重生”的侥幸，索性大着胆子问面前的人：“你究竟是谁？”
“蝴蝶”没有理我。像之前一样，他慢慢将漆黑的枪口举高，对准我的身体。
我没有退缩，反而往前跨了几步，同时我在目光所及之处寻找趁手的武器，犹豫不得，必须得先发制人——情急之下我一掏口袋，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硬东西——是之前拆下来的“检测器”。
我想都没想就将那团硬邦邦的家伙往“蝴蝶”身上丢。
……没砸中。
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事。我并不意外。
我正准备拎起脚下的锤子，然而，眼前的枪口移近了，并且往下偏了偏……
“嘭！”
“蝴蝶”低下头，竟然冲着地上的“检测器”开了枪。
难道，他只是依据“检测器”辨认猎物的？
好机会！我见势，赶忙从船上跃下，向他扑去——
我自知自己的武力或许抵不过他，但至少让我看看这家伙的真面目——
我一把扯开了“蝴蝶”的兜帽。
本以为会对上一张愤怒凶狠的脸，没想到……
兜帽里根本就没有脸。
是蝴蝶。
真正的蝴蝶。
成群的蝴蝶从兜帽里陆续飞出，如夜行的蝙蝠。深色的翅膀上点缀着彩色的纹路，图案不一，忽闪蹁跹，如同一双双神秘的眼睛。
它们掠过我的脸庞与身体，向同一方向飞去。“蝴蝶”的袍子一下子塌了下去，成为我手心里没有灵魂的布匹。我匆匆将袍子连同滑落的“无忧枪”裹成一团，向那群蝴蝶追去，它们的队伍比秋天的雁群还要长，几乎像冬天的雪花一样密集。好在它们跑得并不快，我追得并不费力。
它们要去哪呢？还有，它们究竟是什么？
“蝴蝶”，究竟是什么？
裹在袍子里的“无忧枪”，究竟是什么？
眼前这群飞舞的蝴蝶，能够给我答案吗？
我一路追赶，早已不知沿途经过了几个时空。渐渐地，我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难道一路追赶着蝶群的我，也不知不觉成了其中的一只吗？
很好奇大家对于“蝴蝶”的猜想。读到这章之前，你们以为袍子底下会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船底与兜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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