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的晚上,林奈带我去参加一月一次的“满月大会”。
“河边的烟火可漂亮了!不看会后悔的!”
我还来不及思考后不后悔这件事,后背突然被她重重推了一把,原本在低空悠悠摇荡的秋千一下子跃过了树梢。
我差点吓个半死,发出了鹅叫:
“啊——”
林奈站在下面,哈哈哈笑个不停。
“去不去‘满月大会’?”明明是威胁,语气里却满是笑意。
身后又被用力推了一下。
“去——”我荡得比之前更高了,膝盖甚至蹭到了嫩黄的叶片。
裙子柔软的下摆蹭着我的膝盖,我站在镜子前,僵硬地转了个身,白色的裙摆轻轻飘了起来。
上次穿白色的衣服,似乎是很久之前了……
“可以……换掉吗?”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适合你呀!”林奈看看镜子,又看看我,语气十分坚定。
“可是——”为什么内心会强烈地拒绝呢?
是白色太过明快耀眼、与阴郁的自己太不相称了吗?
还是材料轻质的裙子过于温柔优雅了呢?
“我不喜欢。”话说出来时,我终于松了口气。
对了,说不喜欢就好了,不管是什么。哪怕是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的原因,一旦说出喜好之类的“个人化”表达,别人或多或少会理解的吧。
“是哦,林奈都没有问你的想法,”林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喜欢的话那就不要勉强。”
“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请不要压抑,好吗?”林奈温柔地看着我。
她竟然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就带着我去重新挑衣服了。
浅蓝色的无袖上衣,深蓝色的长裙,裙摆微微展开,如波浪一般,又像是轻轻摆动的鱼尾。
林奈的眼睛弯了起来:”果然还是蓝色更适合你呀。”
“喜欢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点点头,“谢谢你,林奈。”
“谢、谢、蓝、色!”女孩晃了晃脑袋,俏皮地说。
林奈还是平时暖色系的打扮:麻花辫在脑后绾成两个髻,红色的发带绑成松松的蝴蝶结,垂在耳边。浅黄色的连衣裙上点缀着粉色与橙色的郁金香,腰部扣一条棕色的腰带,腰带中央有一颗大大的银色纽扣,椭圆形状,外侧镶着几层金色花边。纽扣亮亮的,仿佛一面镜子。
夜幕还没完全拉上,我们就出发了。出了医院大门,拐过两次巷子,再继续走一小段路,就能望见庆典的旗帜了。
这是我来到班多利之后,第一次出门,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这里的居民。他们身着鲜艳的服饰,脸上洋溢着喜悦,甚至还一边走,一边放声歌唱起来。他们就像成群的小鸟,走到哪里,悦耳的歌声就落到哪里。
林奈也跟着唱了起来,她的歌声清澈动听:
“月儿满满,
风儿暖暖,
亲爱的你高高飞走,
消失成花朵。
风儿吹回,
云儿飘远,
亲爱的你轻轻飞走,
成为一角月光。
……”
走着走着,道路两旁多了许多篮子,里面放着鲜花、糖果和简易的小乐器。人们一面唱歌,一面去取篮子里的东西。手里的鲜花或是扎成一束,或是编成花环。糖果则含在嘴里,混着歌声慢慢咀嚼融化。
林奈从篮子里挑出一串乐器,同一根淡紫色的花藤一起环在了我的手腕上。
手串上穿着白色的贝壳、青色透明的石子、深红色的风干果实和几颗大小不一的褐色种子。
让我惊讶的是,红色果实里似乎有些细小的沙粒般的东西,一摇动,发出的声响细密而轻盈——大概是风干后留下的种子吧。出于好奇,我一定是问了林奈这果实的名字,然而,之后却忘得一干二净。
手腕轻轻摇晃,清脆的、厚重的、细碎的、干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道路上的声音层层相叠,又叠着风越飘越远,宛若梦境。
“轻轻摇呀,
织成小小的网,
连缀成啊,
歌声乘坐的船。
织一个圆圆的月亮吧,
只要你再笑一下,
我就织一个满月送给你。
不用寄来信呀,
比羽翼还轻的信件,
好久好久才能落到地上。
告诉太阳就好,
告诉云朵就好,
所有轻得要飞起来的事物……”
明明是欢乐的人们在唱着欢快的旋律,可我却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不知不觉中,天空也发生了变化:浓重的灰色压倒了蓝,成为了主色调。
“林奈,这首歌——”我转头问。
“是关于‘飞走’的。”林奈停止了歌唱,解释道。
“‘飞走’?”一面问,我一面在脑海中搜寻班多利是“魔法世界”的迹象。
“心‘重’的时候,就会生病,甚至做出不得了的事情。而当心变得很‘轻’很‘轻’,‘轻’到一切重量都消失的时候,就会‘飞走’。”林奈仰头望向面前的天空,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飞走’的那天,是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节日。” 她的眼睛里闪烁起光来。
“那什么时候再‘飞’回来呢?”
面对我这一疑问,她起先有些惊讶,随即笑了:“不会再回来了。”
“当身体‘轻’到可以‘飞走’时,就再也不会因为心上的重量而落下来了。”
所以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对“轻”的执念,还有这样一层含义么?我感到不可思议。却又隐约觉得这指向另外的——
“亲爱的你,就往远处飞吧,
心儿越轻,
离天空更近呀。
心上的我也请你抛下,
请你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吧。”
歌声进入了尾声,夜晚降临了。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各处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
林奈从烛火摇曳的篮子里取出两块透明的石头,轻轻相碰,石头中央迅速燃起两粒小小的火苗:
“这是‘火石’,火苗能一直燃到庆典结束。”
一块火石递到了我手上,温温的。我将它和手腕上的乐器串在一起,跟花藤环在两只不同的手上——担心火石的温度让花朵变得蔫蔫的。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班多利最高的建筑——“翅欢塔”下,不过,塔刚刚竣工,还没有开放。
“以后,庆典就可以在塔上举行了。”林奈望着这个在黑暗中沉默的“大家伙”,好像恨不得现在就用“火石”将它给点亮。
生活在这里的人,好像天生就对“接近天空的东西”期待不已呢。
再穿过一丛丛晚香花与野果地,就到了河岸。河岸边有一艘大船,人们聚集在船上,一边聊天,一边享用着食物。桅杆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近一看才看清楚模样:
竟是个**岁的孩子。他头戴一顶金色的小尖帽,身穿米白色短裤,披一件袖子宽大的深色斗篷式外套。他的腰上绑了一根金色的宽腰带,跟桅杆挂在一起,颈上还系了一块缀满星星的薄纱。
“林奈姐姐,乔——”男孩快活地向我们招手。
“瞧?瞧什么?”我一头雾水。
林奈几步跃到桅杆底下,欣喜地回应:
“诺尔——”
名叫诺尔的男孩眼睛眯成一条缝,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如星星般清亮纯粹。他将一只手伸进斗篷里,拿出来时攥成了一颗小拳头。
“注意喽。”林奈看了我一眼,小声说。
“祝你们‘满月满乐’!”说着,展开小手,将什么东西丢了下来。
我不知所措地挪了几步,不知该躲还是该接,正发呆,飞速下落的东西掉到了怀里——
椭圆的纸盒里,一颗小小的鱼形糕点。
“这次鱼尾没有碎吧?”高处传来询问。
“这次”——那孩子大概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
我拆开包装盒:白嫩的鱼身后,是一只完好的蓝色尾巴。
“嗯。谢谢诺尔!”
“谢谢诺尔!‘满月满乐’哦!”林奈挥了挥手里的向日葵酥,愉快地告别。
“这么小的孩子爬这么高,真是勇敢呀!”我感叹道。
“这也是诺尔·怀特的职责,”林奈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把他当小孩子,“那孩子是这届的牧师。”
“牧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奈点点头。她已经对我频繁的惊讶习以为常。
“每两年,会选拔出一批牧师。由他们来承担‘维护心灵轻盈’的各项事务。”
“都是小孩子?”
“嗯,必须是十一岁以下的‘双翅’。因为十一岁之前,心灵越接近于‘飞走’时的重量。”
“‘双翅’?”让我纳闷的新名词又来了。
“有亲人飞走,叫做‘翅’。如果是父亲或是母亲飞走,叫‘单翅’;如果是两个人飞走,就是’双翅’。只有’双翅’才有资格成为牧师。”
“听起来‘双翅’是更高的等级呢。”我道。
林奈笑着摇摇头。
“八年前,我也曾有机会参与牧师的选拔,只不过——”
突然,“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紧接着,一个身影飞奔到甲板上,腾空跃起:
“别跑!”
那声音和凶狠的表情,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苏·西尔弗斯。
好在,这次她不是来抓我的。
满月大会——班多利最热闹的集会之一,也是牧师参与主持的重大活动之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桅杆上的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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