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样貌一如往昔，只是目光空洞无神，表明眼前这位不过是一抹分身，不具灵智。
裴玚曾经对这副面容再熟悉不过，有些地方与记忆重合，有些已经模糊的地方慢慢变得清晰，他才恍然惊觉，他们不见面竟然间隔了这么久。
裴玚的目光复杂的看着这道分身，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若是眼前的不是那人，那他今日这般狼狈的模样没有暴露，也算是成全了他的体面。但眼前的不是那人，他又怅然若失，若不是这种误打误撞的意外，他们都没有什么必要的交集。
他无奈的弯起嘴角，想起先前对宋翠容的评价：近乡情怯，他眼下又何尝不是一种近乡情怯呢？
在他浩渺又漫长的一生中，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总让他进退两难。
虚影分辨不出裴玚的情感，他只是下意识挡在裴玚面前，转身面朝北太帝君，按照萧九如千年前所料：“你还是忍不住了。”
北太帝君已经从错愕中明白过来：“你们两个心思可真够深的，他千年前将我重伤，发现了我身上的天谴印记，幸好我及时藏了起来，没想到他还留了这点东西在封印里。”
“我听闻这位仙君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如此看来，卜算之术真是极为了得。”
裴玚勉强整理了琐碎的心绪，他估摸着虚影的实力，这才慢条斯理的问：“帝君现在愿意先与我好好聊聊了？”
北太帝君此时似乎又换了人，他无奈的一笑：“仙君如此说了，本座自当奉陪。”
他手一挥，出现了一方石桌。裴玚刚想要如何将“萧九如”这道虚影带过去，就见虚影自如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坐到桌前。
帝君微微怔了一下，眼神有些玩味的在两人之间流转。
“不知此时帝君是哪一位？”裴玚开门见山。
帝君又取出一壶茶，一边给两人斟茶一边回：“我是神荼。”
裴玚颔首，这一位相比起另一位要和善有礼的多，温柔且好讲道理。
“想必背负天谴的就是另一位——郁垒了吧？”另一位暴躁易怒，打起交道来难讲道理，按捺不住弑神的应该是他了。
却见神荼摇了摇头：“不，是我杀了冥王。”
裴玚颇感意外，想了想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从尸山血海里厮杀上来统领万鬼的，即使表面温和良善，想来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我其实很好奇，千年前萧九如察觉我身上背负天谴，恨不得将我当场诛杀，如今你已经猜到我曾经弑神，有‘萧九如’在旁边，你也不是无法脱身，还主动和我坐下来聊，”神荼盯着裴玚，不愿意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神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曼珠沙华说酆都内恶鬼众多，不该抱有怜悯之心，想来冥王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当年的阴界才会直接挂着‘地狱’的牌匾，”裴玚目光定在手中茶碗里，上面模模糊糊的照映着黄泉浩渺无垠的景象：“神君知道我千年前到过一次冥界，在我模糊的印象里，当年的冥界治理的虽然不能说是井井有条，但也不是现在这种相互倾轧的状况，帝君和当年的冥王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或许没想到裴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神荼有些意外，但看着他的表情明显温和了许多，“本来是陈年旧事了，但既然神君问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看了一眼萧九如，
“其实在最初冥界诞生之后，不过百年时间就运转出了自己的规律，只是冥王接手冥界不过几年就开始更改内部法则，他想要冥界壮大，就在冥界留下了一批不愿往生的鬼魂，这些鬼魂在冥界游荡，确实使冥界不断的扩大，但也让冥界变成了恶鬼成灾的景象，那时生魂死后直接入冥界，所见就是一副炼狱之景，冥界干脆挂上了‘地狱’的牌匾。”
“再过百年，冥王觉得时机成熟，就将冥界划分，于是就有了黄泉、忘川和酆都，那些厉鬼游荡的地方层层圈禁，称为十八层地狱，”他说到这里讽刺的笑了起来：“但这般行径怎么能压制的住已经饲养好的厉鬼？”
“那些不服管教的厉鬼，你猜猜，他们去了哪里？”神荼明明眼带笑意，却不达眼底。
“忘川。”裴玚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忘川水积怨如此之深。”
“大人可知蛊是任何养成的？”
神荼自问自答：“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
“我就是忘川养出来的蛊。”
裴玚神色复杂：“难怪曼珠沙华用忘川的怨气来腐蚀你的神魂是徒劳，这样看来是本末倒置了。”
神荼把手叠在一起，正襟危坐，看起来清风明月般俊朗：“冥王也发现了，所以他变本加厉，毫无顾忌，因为只要有我在，忘川就永不会出事。”
“但他又怕有一日我过于强大，对他不利，”神荼脸色渐冷：
“于是他自己养了一个厉鬼送入忘川，希望能够制衡我。”
裴玚知道他说的是那一位，后面的故事即使神荼不说，他也猜的**不离十了。
冥王亲手炼成的蛊毒，最后用于己身，难怪神荼语气不屑且嘲讽。
“神君可还有疑问？”神荼目光灼灼。
裴玚摇头：“帝君说的很明白。”
“如此，神君可以离开了。”神荼撤去了桌上茶水，下了逐客令。
“多谢帝君招待，下次再来叨扰。”裴玚走的很干脆，他没打算再留下去，谁知道帝君要是又换了人，他又要纠缠许久。
话音刚落就和“萧九如”失去了身影。
“怎么不留下他？”帝君问，但他又自答：“有萧在，留下他不容易，要是招来了那位的真身，千年前的事情再被翻出来，恐怕这次在劫难逃。”
“他如果管不好自己的嘴……”
“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不是这样的人，这种敏慧到恐怖的人，还是不要交恶才是。”
“若是他知道了千年前的事情呢？”
“那也是我招惹在先，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担下所有，这次你不许再自作主张！”
虽然是自问自答，但他的语气实在强硬，只听到后面似乎颇为生气的“哼”了一声。
裴玚虽然一路带着“萧九如”，但他不敢也不愿回头看他，即使知道这只是一道虚影。
他在想该如何处理这道影子的时候，感觉到那人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刻望去，那人停在冥界边缘，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
“出了冥界就安全了。”
“那你怎么办？”裴玚问他。
“出了冥界就安全了。”
那人还是重复着这一句，裴玚无奈：“好，我知道了。”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萧九如”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化作光点消散了，裴玚下意识抬手去抓，什么都没有抓到，但是接到了一枚小小的元宝，只有拇指指甲那么大一点，白玉雕的，触感温润，圆滚滚的一个，可爱得紧。
裴玚想着萧九如平常那个自持又矜贵的样子，留个东西竟然这样可爱小巧，不知不觉就挂上了笑意，连带着虚影消散的那份怅然若失也淡了不少。
他心思一动，那枚元宝就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被他妥善的收好了。
在冥界逗留了许久，是该早点回去了，萧昭要是找不见他，估计要急了。
裴玚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和人间有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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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人间已经过去两日了，裴玚一打开手机，就弹出消息99 。
乱七八糟的各种消息一下涌进来，手机卡了一下，然后像是疯了一样狠狠震动，差点从裴玚手里跳出去：
孟睿：“臭小子真是一去就人间蒸发啊！”
刁衡：“师弟真的不考虑来师兄的实验室吗~”
还有广告：
桃物：“您光顾过的宝贝降价啦快来看看吧……”
头条快讯：“广饶市出现多起热症，竟是因为这种水果……”
甚至还看到了姚粒粒：“你抽空搭理一下师兄，他都问到我这了！”
裴玚再往下一翻，果然看到了萧昭的消息，是他一贯说话的风格，简洁又明了：“看到打电话。”
于是他直接打过去，没响两声就接起了：“裴玚？”
裴玚恍惚了一下，竟然觉得这一声和萧九如的声音很像，他很快摒弃这个念头：“不好意思，师兄，我才看到消息。”
电话那头萧昭叫停了会议，在众人八卦的眼神中泰然自若的走出去：“没事，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两天联系不到你，怕你有急事。”
“多谢师兄关怀，我这两天有些私事，一直没顾上看手机。”裴玚觉得理由有些牵强，好在萧昭也没有再问，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个综艺的导演把一些大概的流程和注意事项送过来了，我发你邮箱了，你记得看看。”
裴玚这才想起他还接了综艺，“好，谢谢师兄。”
“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裴玚立刻乖巧：“好的，师兄你先忙~”
听到裴玚尾调勾起，萧昭这两日焦急的心突然就安放了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由自主柔软下来的语气：“嗯。”
在会议室里的众人表面上还在讨论，实际都关注着小群里的八卦，里面发言最热情的徐部长一条接着一条，活像个说书的，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霸道总裁老板和他的貌美小师弟之间的甜蜜故事》。
萧昭一进去就感觉众人的气氛古怪，尤其是不约而同看向他的那一眼，他清了清嗓子：“刚刚有个合作商来问事情，我们继续。”
众人心知肚明，揣好了手机继续开会。
远处的合作商·裴打了个喷嚏，估摸着是冥界阴气太重，准备解决了眼下的事情就出去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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