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片片雪花，扬在萦回塔里便是飘落的黑影，古塔内部高处的烛光如高悬的舞台灯，聚焦在塔底那片黑影模拟出来的海底。
战神和仙姬从殿前棋台到光阴谷谷底再到亘海，每一幕都和记忆严丝合缝重叠了起来，林守岁被攫了神识，看的入了神，任万曈曈在身边怎么叫唤都不回来。
记忆穿过了千万年风沙尘埃，展现在眼前其实也不过一晃而过的十几分钟，老万也差点被卷了进去，在出现深海时终于清醒了过来，看到站在黑影前已经看出神的林守岁，老万登时拍了拍无恒：“走，把烛火全灭了，快！”
无恒带着老万继续往楼上跑，一路转进塔体回廊，把池子里点燃的莲花灵灯全部吹灭，跑到最顶层，最后一盏烛火吹灭的一瞬间，万棱镜里折射的月光也消失了，萦回塔内终于又回到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黑影不见了，但林守岁仍呆呆望着刚刚两个黑影出现的地方回不了神。
万曈曈想起无恒说过萦回塔是仙乐师半阙繇的传音螺，他扬声喊道：“春哥，这个传音螺怎么传音啊？”
无恒离得太远，即便这塔身内部集音，他也没听全乎，就听到个“传音”，便答道：“底楼有个民乐班子储物间，里头有乐器！哦对，有个唢呐，你使劲吹能出声儿。”
“操，我他妈不要吹唢呐！”万曈曈快急死了，回身转进了那个平日存放乐器的小室，找了面锣哐哐敲了一通。
刺耳的锣声在同体漆黑的古塔里回震，声波来回震荡，像是被另外的什么声波接住了一样，突然拐了个弯，冲塔外飞去，锣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很快，塔里响起了另一种空灵声响，悠远悠扬，让人瞬间静了下来。
半阙繇仙师虽然仙陨已久，但仙识依然附在这传音螺里，聒噪的锣声引出了传音螺里的仙乐，把林守岁的神识拉了回来。
漆黑一片的塔体里，只剩若有若无的仙乐涤荡人心，林守岁冰凉的掌心忽然附上了一层温暖，万曈曈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林守岁手心里还有汗，万曈曈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说：“没事了，都是幻觉。”
林守岁深喘了口气，他很少失态成这样，万曈曈知道他心里有愧，极目里缺失的那段万曈曈到今天终于看完整了，黑影构成的深海恐惧得让人窒息，也许林守岁也是第一次见。越枝山毁灭至今多久，都娅就困在海底多久，她还没见过越枝山的第一个春天。
仙谣忽然被一阵猛烈的响声打断，白光一现，接着又是一声。
月光在刚才已经消失了，原来是要下雨，外面打雷了。
一阵一阵的白光闪进塔内，像是将古塔一帧一帧地定格，那些黑影竟然还在，一片一片铺开，密密麻麻浮在塔里，有悬空的佛像、楼梯、匾额、瓦檐、斗拱、房梁，还有塔身和内壁雕刻的铜钱、金鱼、如意和卷草，每一件都是黑色的一片薄影，漂浮在空中。
林守岁这回彻底醒了，他喊道：“沅影，我知道是你！”
说罢，便听到一阵尖锐的女人笑声，在塔楼里恐怖地回荡着，可是什么人影也看不到。随之而来的是老万和无恒惊声喊叫，低处的二人闻声望去，无恒和肩头的老万站着的楼梯忽然碎成了木渣，他俩踩空从高处跌落了下来，时间忽然像放慢了一样，万曈曈几乎能听到林守岁因为着急和愤怒而沉重的呼吸声。
碧婆萝疯了一样的飞了上去，林守岁点开打火机，一簇火苗从他掌心一路沿着碧婆萝烧了过去，沿路点亮了无数黑影。
林守岁再无怜悯的耐心，拔出破蒙一剑划开掌心，沾了蓝色战神血的破蒙像蒙了眼的死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刺向无数黑影，黑影燃着了蓝血瞬间熔化，烧成灰烬。
碧婆萝飞到塔顶卷住了无恒，无恒被捆住腰倒挂了下来，一手捞住小乌龟，林守岁将碧婆萝收了回来，塔楼足有普通楼房十来层高，无恒被碧婆萝卷住安稳落地，拼命捂着胸口，吓得回不来神。
塔外风雷交加，暴雨飘进了古塔的砖窗，从高处和那女声一起落到地面，女人的声音不再那么飘忽不定，而是实打实的在头顶上方，碧婆萝还在塔楼里四处摸索试探，火光便随着点亮，一个穿着运动休闲服的女人忽然出现在了塔楼高处的栏杆上，万曈曈抬头看去，是白羽鸢。
“沅影。”林守岁没有疑问的语气，他笃定自己没叫错人。
“见过战神殿下，好久不见。”女人收住了笑声，声音反而温柔清亮，她丝毫没有叫着“殿下”就应该行礼的自觉，只说，“这么久才跟您正式相认，抱歉了。”
白羽鸢坐在高处回廊的扶手上，后背靠在柱子上，慵懒地玩着一张卡片，那张卡套着塑料封套，悬在她掌心里旋转，从底部开始慢慢燃烧。
林守岁戴着浮瞳，看到那张卡是薛孝诚工作证：“薛孝诚在哪？！”
工作证燃成灰烬，带着火苗的黑色残骸飘往塔顶尖端的三角空间处去，照亮了一片漆黑的盲区，塔顶竟然靠六根麻绳悬挂了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烧着的纸张飞了上去，点燃了悬挂箱子的其中一根粗绳，而那箱子浑然不觉自己的危险处境，竟然还在东摇西晃地拼命挣动。
无恒道：“是萦回塔的檀木经箱，里面好像有个活人。”
万曈曈看了一眼，凭着直觉脱口而出：“里面可能是薛孝诚。”
这箱子若是这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落地肯定是连箱子带人粉身碎骨了。
绳子还在燃烧，其中一根的纤维逐渐燃烧成黑色，很快就崩断了，箱子朝一个方向倾斜下来，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
“沅影!”林守岁冲她吼道，“把薛孝诚放下来！”
白羽鸢牵唇一笑：“放他？林处不想把杀人犯绳之以法吗？
啪、啪、啪。
万曈曈从林守岁身后走出来，冲高处鼓了鼓掌，道：“白小姐玩的好一招金蝉脱壳啊，这就想把锅甩给这位老兄，你是不知道现代社会还有共犯、教唆犯罪、非法处理遗体这些罪名啊？”
白羽鸢冷笑道：“林处可不是废物，他知道人是薛孝诚杀的。”
林守岁道：“我们没查错，的确是他，向云南、陈懋、祁梦和江超，的确是薛孝诚杀的，薛孝诚将他们锁在道具货车的封闭车厢里，利用剧组的制干冰机造成大量二氧化碳气体，所以他们的直接死因都是窒息死的。”
“可是，是你靠仿妆术装扮成被害人的亲人朋友，利用电话视频把这几个被害人引诱到薛孝诚车里的，而且，也是你处理的尸体，不然你以为凭薛孝诚一个凡人，怎么进得去密道入口，怎么抵挡得住嗜寒阵，怎么开的了魔厣，又是怎么把尸体冰葬的？！”
白羽鸢又点燃了一张纸，是向云南开出租的从业资格证，燃烧的纸飞向那吊绳，又烧断了一根。
“那么冷的天，她们就把一个小姑娘扔在了雪地里，殿下，这就是你用命保护的凡人，”白羽鸢阴鸷的眼角泛出一层浓厚的黑色，“是你用三千族人的命换来的人间太平。”
万曈曈微微张了张嘴，当年南音曲社里老掉渣的陈籍古纪里，战神都是屠尽越枝山族人的罪魁祸首，可没人说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所有人都说，他助纣为虐，贪欲妄为，颠覆三界，一顶顶巨大的帽子扣在他身上，说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都有，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反正没人澄清过，他脏不脏的没人在意，无论怎样那座山都没了，传说里的人神天地，终究也是活下来的人写就的，谁在意是非真假？
万曈曈不知为什么心头火起，怒气冲开他眼角那处水红色暗痕，夺过林守岁手里的破蒙冲了出去。
他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振聋发聩得就差把自己五脏六腑震碎——我在意！
破蒙刚到万曈曈手里，黑影就开始发起密集的冲击，这一波朝着万曈曈冲去的黑影是塔楼里游客供奉的香火烛台的黑影，算不得越枝灵物，便也不怕凡人，直接就朝万曈曈劈了去，万曈曈手执神剑，一路劈杀，黑影被涂血的破蒙斩杀成无数粘稠的黑熔浆，随着落下而不断聚合在塔底。
“万曈曈，你他妈发什么疯，给我回来！”林守岁在身后大喊，跟随着一路冲去，沿途徒手劈了无数黑影攻击，小臂和胸口都被黑影划开了伤口。
万曈曈攀着断裂成东一节西一节的楼梯连跑带爬往古塔高处，白羽鸢反手引出更多黑影，铺天盖地朝万曈曈砸去。
黑影叠着黑影，在万曈曈和林守岁中间隔开了一大片黑色屏障，林守岁很快就看不到了万曈曈的身影。
万曈曈离开他的视线，林守岁只觉要疯了，掌间的碧婆萝在塔体内一边顾着万曈曈徒手攀爬随时要掉下去，伸出藤蔓将他随时捆住，一边又在林守岁和无恒面前厮杀黑影，一来二去来回折腾，碧婆萝借着任何可以着力的点开始在塔楼中空位置结成了密密匝匝的网。
白羽鸢点燃陈懋和祁梦的教师证，轻轻一吹，火星飞向粗绳，又点燃了两根，她阴恻恻的俯视塔底，目光空洞，声音似远又近地飘了下来：“她从小没了双亲，十岁就被亲戚虐待，打得浑身是伤，就为图点钱，把她卖到了谷宁街，好不容易遇到个百般保护她的徐雪楠，又遇到这一个两个自私的人渣，这无妄之灾算谁的？战神殿下？”
“那也轮不到你来行私刑！”
林守岁眨眼间已经来到了塔顶，他本想在万曈曈登上最后一层塔楼时护着他一把，可白羽鸢眼角一瞥，动作几乎看不出一丝破绽地瞬间拔出发间冰簪，在林守岁刚刚站在白羽鸢跟前的毫秒之间，天神冰锥向林守岁后背直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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