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业的林处结束内部审讯时已经到了四月末，平安里巷子口的藤蔓架上开满了粉色蔷薇。那花就开一季，开的时候簇簇饱满，绚烂无比，整个巷子的天都要染成桃粉色，可开完就得等一年，林守岁还算赶上了，只可惜，9号的大门一直都关着，某些新搬来的小青年，没赶上看第一年巷口的蔷薇花瀑。
“春季艺术节暨先锋青年电视节昨晚在霁宁国家剧院开幕，五十多名青年演员和亚洲青年艺术家昨晚走在剧院前的红毯上，接受了媒体采访，值得注意的是，近几个月来一直扎根霁宁影视基地拍摄新剧的女演员徐心然也亮相了这次活动。此前，徐心然卷入轰动一时的刑事案件，导致她中止了工作，后来有消息爆料她的贴身化妆师突发疾病病故，她情绪低落，一度厌食暴瘦，需要看心理医生。但在今天的红毯上我们终于看到恢复往日光彩的徐心然，在镜头前状态一流，经过此次事件，我们相信徐心然也定会成为她自己人生的大女主，让我们期待她的新作品在这次电视节的首播。”
平安里的晨间飘香四溢，手机里播着娱乐新闻，老万煮了一大锅鸡汤，嚷嚷了一大早要给林守岁补补油水。
“你说你医院ICU连着市局内部审讯，一场大战换来俩月没消停，这是犯了什么太岁，我们这个巷子最近风水有点问题……”老万骂骂咧咧在盛汤，“乌啼月给你折了很多竹叶星，去去晦气，结果竹叶星也没了，真是邪门，看来还没完……”
竹叶星就是用几片竹叶叠一起折成祈福星星，跟折纸差不多，乌啼月这两天折了不少，就用绳串一起，绿油油的一排门帘儿本来挂在7号门外，结果前两天被大宝抓着挠，后来叼走玩儿去了。
林守岁皱着眉，一大早摄入过多的荤油直犯恶心，听老万这么说心情更糟了：“你赶紧闭嘴吧。”
乌啼月给春枭洗完毛跑了进来，端起鸡汤当白开水灌，补得直冒汗。她盯着林守岁瞧了半晌，心疼道：“老大，你瘦了，不过胡子留起来了，好性感。”
“处里都还好吗？”林守岁问。
乌啼月：“放心吧，都挺好，最近没什么案子，秦队总算是被裴玉训识相了，最近没来讹我们。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你的处理决定马上要下来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还是停职写检查那些……”
“快了吧，那个隔壁……咳……隔壁那个……”林守岁不知道为什么提起”隔壁”喉咙就发毛，心里也是。
乌啼月吸溜喝汤，没明白什么意思：“隔壁怎么了？”
隔壁非常合适宜，突然传来院门开锁的声音……
三人看向窗外，林守岁起身走了出去，门口的鹿角柏挡住了身影，林守岁每走一步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你……”
“殿下……哦不，林处！”开9号门的身影回过头来。
乌啼月跟了出来，冲那人喊道：“春哥！你怎么来了？”
无恒哂然一笑，脚边还搁着个行李箱：“我……我被景区开除了，以前我都住景区员工宿舍的，现在没地方住……万馆长收留了我，让我先住他家。”
林守岁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无恒也是被牵连的，万曈曈这是给林守岁擦屁股呢。
平安里的待业青年又多了一位，老万很焦虑，最近这儿风水真的不太对劲。
小巷子的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草木香味，蔷薇到了将谢未谢的时候，风一吹就飘一大片花瓣下来，林守岁吃完晚饭在平安里来来回回散了好久的步，眼睛盯着花，花不落，转身走了，成片的粉瓣就打在肩头。
无恒在打扫9号的院子，大宝在万曈曈家的梧桐树上和春枭一起逮住了一只非常小的彩色小鸟，已经被它俩折腾得快死了，老万从7号门边爬了过来，抬脚就是一踹，梧桐树干一震，鸟窝落在了老万手里，把那只小鸟从两只小禽兽手里救了出来。
巷子东西横贯，总共也就四百来米，风景和人都没什么值得驻足的，每天都住的地方，眼角里每一片绿意都熟悉。
“林处，今儿回来早啊。”巷里其他邻居下班路过，跟林守岁打招呼。
“啊，不是，休假。”
等吃完晚饭她再出来倒垃圾，又遇上了：“哟，林处还在啊，在等人？”
“没有，不是，我就散散步。”
每天都行色匆匆的大忙人，今天却赖在家门口走了十几遍，每一遍都若无其事盯着曲折掩映的巷子角落，仿佛看到雪地和脚印，却忘了这已经是春天，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不一样的出现。
再一次走过家门口时天已经全黑了，乌啼月从窗口探脑袋出来：“上来吧亲爱的殿下，我儿子今天不会回来的，任遇说虽然峰会结束了，但万馆长在那边还有几个研讨会，最近不会回来的。”
林守岁听起来语气十分不爽：“你跟任遇约会了吗？”
乌啼月耸耸肩：“没有一起吃晚饭和看晚场电影，不算约会。所以你真的在等万曈曈？”
“没有，不是，我就散散步。”
老万把那彩色小鸟领回家，还洗了个澡，用小毛巾给小鸟从头顶到尖嘴擦干，轻轻逗了逗它，老万喜欢地眉开眼笑。那小鸟是只绣眼，后背是灰绿色毛纹，肚子是黄色细小的绒毛，脖间一圈白色，好看的很，一看就是娇贵的笼养小鸟雀，偏生逃了出来跑进了老万掌心里。
小鸟在洗漱台上蹦跳，撒了一桌子水，老万将小鸟捧手心里，摘下吹风机对着不过手指长的小鸟“轰”地一开，眼看着小鸟一僵，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啊！！！！！！！”
平安里最近的风水真的真的不对劲。
裴玉被喊了过来，盯着躺平的袖珍小鸟，嘴角抽动脸色复杂：“你们几个没事玩鸟干嘛！没工作就没事找事吗，真是闲的！”
两个待业的互相看了一眼，说：“不是我们干的。”
老万捧着小鸟，脸色如丧考妣，大宝和春枭窜到了林守岁卧室窗上，看着这一群闲人。
林守岁揉了揉额角，打开手机下单买了一本《家庭禽类与畜牧养殖大全》，看着乱糟糟的一群人和小禽兽们，走到露台透口气。
对面卧室一片漆黑，从医院离开后林守岁和万曈曈的时间总是错开的，到现在也没见过面。林守岁低头在掌心点了根烟，身后是吵闹一片，面前是黑暗里徒留在记忆里的身影，万曈曈蹲着给他剪头发，他蹲着给万曈曈贴伤口，天幕里的越枝山见证过。
没有山盟海誓缠绵悱恻的情节，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很愉快，但是那个人的温度在此刻却无比真实地烫伤他的思绪。
思念让人觉得孤独得像是经历着天崩地裂，虽然林守岁真的经历过，但没有一刻像想念万曈曈那样让他觉得无力和不舍。
林处正叼着烟想人呢，忽然眼角一飘，八角屋檐上的禁制符咒忽然闪出了一丝光亮，林守岁面色凝重望向屋角，眉心一蹙，忽而听见屋内响起了零乱声。
林守岁转身进屋：“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刚刚大宝和春枭跑进来看裴玉治小鸟，看了一会儿四处跑了起来，爬到你柜子上，把你的盒子弄翻了。”无恒跑去把掉落在地的云纹陶盒拾了起来。
盒子是林守岁在博物馆买的，算不得贵重，还被下了印封了起来，一般来说里面的东西掉不出来，但他想起刚刚屋檐的情况，还是打开看了下。
里面原本装的是那日从都娅脚踝上留下来的凤凰浴火锁，可就在打开的刹那，连没心没肺的无恒都差点没喘上气。
凤凰浴火锁曾经过三百年真火烤炼，没有武器可毁，一旦锁上没有钥匙可开，随火霓出嫁越枝山，一直在她的私人妆奁里从未上锁。后来火霓借给战神，锁上后用凤凰翼火烫了印，一直跟着都娅沉在海底，都娅身陨时，锁也是好好的。
可如今在这八角楼里，从云纹陶盒里掉落的这把锁，已经断裂，烫印的“霓”字，也已经一分为二。
凤凰火在那锁孔里发出幽幽暗光，与八角屋檐上的禁制符咒遥遥呼应。
……
后来裴玉带了个保温箱来，喂了药，施了点小灵术，三日后那黄绿色小鸟就又在保温箱里蹦蹦跳跳了起来。老万扒着透明保温箱目不转睛看了三天三夜了，投了花蜜和小虫喂它，可惜那小鸟是个小哑雀，从没发出过声音来。
不过老万不在乎，裴玉看着老万那痴迷的眼神瞬间懂了“色令智昏”是怎么回事。
“老万！老万！”裴玉叫他，“你家殿下去哪了？怎么这几天晚上过来都不见他，处里不是让他下周再上班么，忙什么呢？”
老万回过神：“什么？谁？哦他啊，不知道去哪了，应该在家呢，睡觉就出现了。”
“那锁呢？查清楚没？”
“什么锁？”
这是魂都钻保温箱里了，裴玉只觉得这一屋子妖魔鬼怪都不正常，拂袖走了。
林守岁还是在阳台抽烟，不过不是自家的，他嫌家里又闷又吵，这几天都从卧室阳台翻到万曈曈家的露台，望着万曈曈家空无一人的卧室，享受片刻有贼心没贼胆的快感。
他这两天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往前索取一步，就想着要更多。
林守岁趁着邻居家主人不在，先是隔栏望着，然后仗着自己“图清净”这种善意的理由，就翻了过去抽根烟，然后连着三日都“随风潜入夜”地从自家翻到万曈曈家露台坐在他的躺椅里看星星，好歹是守住了守法公民的底线，没好意思往前多走两步。
可今天突然在一片烟味里就闻到了一点熟悉的香味，眼前这片黑暗就成了个引诱人的妖娆黑洞，冲他散发着吸引力。林守岁抽完烟起身推开露台的落地移门，鬼使神差迈了进去，在床边走了一圈，看到床头柜有个定时香氛器，他蹲下身看了看香氛挥发器的茶色玻璃上写的：“调香……定制款。”
林守岁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软头笔手写的香味，是万曈曈自己的字迹——冰藓雪松。
他闻了闻，是万曈曈说过的，林守岁身上的味道。
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和无恒哼歌的声音，应该是这家伙从林守岁家玩完鸟回来了。
林守岁起身走到卧室外的小客厅，地毯是羊毛纤维，很松软，踩着没声，整个二楼小客厅也延续了万曈曈小资装逼的风格，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淘来的小物件和木质家具，舒适有格调，林守岁边走边摆弄，随手打开茶几边那台装饰大过实质的透明门复古冰箱，盯着里面塞满的喜寒植物，感叹了一下小青年古怪的品位。
刚想关上门，忽然看到竖排冷藏柜里放着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有人不仅藏着香味，还藏着冬天。
要命的地毯掩住了脚步声，所以当一双手忽然从林守岁身后蛮横地伸了过来，一把合上冰箱门的时候，林守岁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总觉得关门那一下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愤怒意味。
林守岁骂了句：“阿春你小子胆肥了？！”
回头看到了来人，他才终于明白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愤怒是什么了——小青年被翻箱倒柜揭了老底后气急败坏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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