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箭成势，万箭齐发再次席卷而来，万曈曈乌黑的双目虽然仍什么也看不见，但昏暗的山间日光被雪地折射，让他似乎已经能察觉出一丝光感。万曈曈双眼闭上，脸上骤凝沉色，无比镇定将乌啼月挡在身后，一招招魂晚钟，将声波震出。
风箭若是真风箭，那必然挡不住，可惜逐术只习得其形，威力大减，招魂晚钟阻挡风箭之形尚不算费劲，箭矢状风形遽然而落，原地化成一股旋涡飓风。
飓风之力让万曈曈招架不住，脱力跪倒在地，乌啼月心口一抽，只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来不及细想，眼前便出现一只枯木皱皮的老手，直掏万曈曈心口而来。
那只斑驳枯黄的老手仿佛从虚空中凭空生出，乌啼月抬手推挡，招招博命，短短片刻便过招近百，乌啼月筋疲力尽从战斗的空中落地。
“啼月！！！”万曈曈侧耳，循着她掉落的声音飞身扑救将她抱在怀中。乌啼月口吐鲜血，将嘴角青绿发丝染红，惨烈无比。
逐术缓缓从虚空浮云间现身，佝偻着背，花白胡须拖地，枯褐色面目崎岖不堪，如山石皲皱，老态毕现，却正是这副躯体将乌啼月打的落花流水。
万曈曈用手摩挲着乌啼月嘴角的鲜血，怒喝道：“逐术！你杀了弥纱，夺般瑀舍魄，一路追我们穿越时空来到越枝山，究竟是何居心！”
“追你们来到此地？哈哈哈……”逐术抚须长笑，“万掌印恐怕弄错了因果，自万年前起，我没有一天不在盼望着越枝重现，让我再见一见故人们。”
“你……”万曈曈暗自腹诽，这老东西怎么跟林守岁一个样，难不成也是想赎罪来了。
这想法很快就惨遭打脸，逐术绝不是那悲悯众生忆苦思甜的主，枯槁之手再次朝万曈曈袭来。
“万掌印，小心！”乌啼月大喊道。
万曈曈空洞的瞳孔中，倒映出逐术伸来的手，时间在这双瞳孔中不断抻长，逐术的手逐渐逼近，万曈曈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光凭感觉抬手一挡，那双手里捏着的万棱镜就落到了万曈曈手里。随着怒气值不断积聚力量，重回万曈曈手中的万棱镜终于凝成了光剑！
随着一声巨响，万曈曈挥剑挡住逐术那只斑驳嶙峋的枯手，逐术黑如深渊的眼睛对上万曈曈坚韧的眼神，竟有一丝疑惑，这小子明明是凡人，此刻已经失明，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疯魔一般不管不顾不怕死的狠劲，却也只是刹那间迟疑，光剑与枯臂擦出四溢金光，逐术反手试图去抓住光剑，却激发出光剑更磅礴的力量，伤人却也是伤己，弹开逐术的同时终于也将万曈曈一下撞开。
逐术枯槁的手臂瞬间呈焦炭样，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俯下身将手埋入雪地，那枯皮掉落，又覆盖上一层霜雪，霜雪骤生褶皱，与落在地上的干枯落叶渐渐融合，逐术手臂上的深壑皮肤又顷刻间恢复了原样。
万曈曈挡不住万棱镜与逐术对抗中集聚而爆发的能量，被甩倒在地，后背撞向巨大山石，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山谷，惊心动魄。他口中喷出鲜血，勉力不支，撑在地上缓缓抬头，眼睛死死朝着向自己逼近的逐术，已无力反抗，光剑变回万棱镜筒原身，落入万曈曈领间。
逐术拖着老迈的步伐，颤颤巍巍，却步步逼近，他缓缓蹲下身，一把揪起万曈曈的衣领，又一次夺走了万棱镜。
“你……你居心叵测，绝不是……想见故人……”万曈曈虚弱无力，纵使被逐术拎在掌间如垂死的鸟，眼神却依然强韧坚定，丝毫不露退却之意，“你潜心隐藏踪迹，在霁宁就……就暗中插手光阴祭和寻找天树脉络之事，你知道凭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找回越枝山，便利用守岁和我的力量，步步为营，不显山露水追踪至此，如今锋芒尽显，凶恶毕露，必对越枝山有歹意，守岁，守岁……不会放过你的！”
“哼，万掌印还是省省力气吧！”逐术用那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万曈曈的脸颊，手指触碰到他皮肤那一刻，那股疑心又一次腾然升起。
逐术紧皱眉心缓缓起身，一手运力，将万棱镜翻转于掌间，刚刚这枚灵物还不听使唤，于是逐术就故意让万曈曈夺走万棱镜，激发了里面的灵力。
万棱镜是上古晨昏簿的化身，其中还藏了万曈曈收好的千鸦墨，越枝火种、浮春雪冰峰源头和魂魄……
羁恒、都娅，还有……
万曈曈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他艰难抬起头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弥纱……还有弥纱的的魂魄……守岁把他们都交给我了，我不能……”
逐术运力半晌，万棱镜丝毫没有反应，万曈曈用带血的手掌一步一步撑着爬到逐术跟前，血手印在雪地中连成一片，触目惊心，万棱镜在逐术掌心疯狂躁动，逐术那沟壑遍布看不清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无可遏止的怒意。
他终于杀意毕露，一掌打向万曈曈头顶。
那蓄力蛮横的一掌冲着夺人命去的，丝毫没有留有余地，一掌落下，山谷皆震，枝头的雪纷纷而落，逐术掌下却飘下丝丝缕缕的绿色发絮。
“啊!”惨烈的痛苦叫声划破神山之巅。
紧接着便是万曈曈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山谷：“啼月！！”
乌啼月在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挡在了万曈曈身前，接了逐术这恶毒至极的一掌。她头顶渗出的鲜血浸染发丝，滑落在脸颊，一张鲜血模糊的脸在万曈曈面前倒下。
万曈曈慌乱爬上前一步，胡乱摸索着将乌啼月绵软的身躯，将她抱在怀中，乌啼月嘴角的鲜血不断喷涌，她紧紧攥住万曈曈同是染血的手，气若游丝道：“别……哭，别让弥纱和般瑀，落在他手里。”
万曈曈的眼泪渗入她们交握的掌心缝隙，泪与血交融，温热流淌。
乌啼月渐渐闭上眼，缠绕于万曈曈指尖的发丝，忽然之间渐渐褪色，绿色斑驳，犹如青竹枯零，那头苍翠的绿色头发竟顷刻间褪色成干枯麻色。
万曈曈摸着怀中凋落的发丝，悲痛欲绝，山间蓦然又开始飘雪，青丝成枯发，枯发渐渐没在雪中。
忽而，春枭飞了回来，盘旋于万曈曈与乌啼月的头顶，发出凄绝啼鸣。
碧婆萝怒然飞来，噼啪两下挡住逐术阴毒的再次扑来，旋即迅疾如灵蛇卷住逐术的手掌，一路攀爬又捆住手臂，力道逐渐加持，猛然间将逐术一只枯朽的手臂勒得折断成数截，骨肉刹那间狂飙喷溅，骇然恐怖。
逐术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看着自己森然断裂的手臂竟然放声大笑：“战神殿下，恭候多时了！不知你身边的人如此不堪一击，不小心取了你跟班的命，料到你不会轻易放过我，哈哈哈哈！心狠手辣，果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炽仞，当年天神殿最后一道护卫，有你在，天神殿便安然无恙。”
“废话可真他妈多！”林守岁从远处奔袭而来的雪鹿身上翻跃而下，碧婆萝攻势更猛，层叠缠绕，将逐术困在藤蔓织成的网笼里。
“啼月！！！曈曈！”林守岁飞奔至二人身前，几乎惊颤着跌倒在乌啼月跟前，他从万曈曈满是血污的手中小心翼翼抱过乌啼月已经渐渐冷下来的身体轻轻按在胸口，“啼月！醒醒！”
万曈曈流着眼泪摇了摇头。
林守岁颤抖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乌啼月毫无反应的脸，他一言不发，目光呆滞，泪眼模糊的世界里，那个甩着一头绿毛的姑娘还上蹿下跳地在平安里和枝南巷里闹腾。
他已经记不起这百世光阴里，乌啼月是什么时候存在在他身边的。或许从他受天地诅咒，开始人不人鬼不鬼的轮回开始，她就已经在了。
她曾是那片不知忧虑的殿后绿竹，有了生命，便有了喜悲。她活得任性洒脱，唯一没变过的，就是百世间，和裴玉、老万一起，寻觅追随着林守岁。
一个人的珍贵，原来如此简单，就是她从来没变过。
世界平静地落着雪，他曾在百世轮回里下过毒誓，再也不会让身边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可他也早就明白，这世间不由他炽仞或是林守岁主宰，人不胜天，更胜不过的，是世间一切际遇。
念曲赋予越枝山那片竹林新的灵魂时，可曾想过她会将生命还给越枝山。
林守岁沉默地近乎可怕，直到他紧紧盯着乌啼月，嘴角渗出从胸膛喷溢出的鲜血，捆住逐术的藤蔓也开始渗出蓝色的血。
万曈曈艰难爬起，透过朦胧不明的视线望向拥住乌啼月而说不出话来的林守岁，心如刀绞。
碧婆萝上的蓝色血液越渗越多，蓝色渐渐转浓，顺着藤蔓蜿蜒滴落在雪地里，变成了黑色的雪地。
“战神心血铸成黑雪之障，终于重现越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藤蔓困笼里的逐术报以愈加狂妄变态的笑意。
光阴谷间大地开始巨震，黑雪覆盖之处被热血融化，露出同是黑色的腐土，黑血与黑土交相炽融，将大地熔出个大坑来。
逐术在藤蔓牢笼中望向抱着乌啼月的林守岁：“当年你也是用黑雪之障，将光阴谷天树之坑下的腐土尽数熔毁，黑雪水冲溃司辰钟，最终打开了地下通道，让烈火熔岩从越枝山滚滚流向了亘海之中的所离岛。”
万曈曈怒不可遏：“你说什么！放屁！”
逐术在笼中冷笑一声：“这天下间，只有战神殿下一人，用他至哀至怒至癫至狂之时的血才能发动黑雪之障，毁了越枝山黑腐土之地，你以为这锅，是随随便便就能扣在炽仞头上的吗！”
“不……”
逐术：“万掌印，你不信也没用，当年这烈焰之河，便是战神亲手，引向所离岛的！”
万曈曈嘶吼道：“住嘴！！！”
山谷之地开始崩塌，逐术传来的声音在一片剧烈的嘈杂声中无比刺耳：“是他，自己选择杀了越枝山全部族人！杀了他自己的，族民！”
“不……不可能！”
天塌地陷不过瞬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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