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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以前信王每次从宫里回府,不管多晚,陪在身边、抑或等在外头的人里一定会有洛慜的身影。

看着站在宫门口的王府侍从都很眼生,信王开始还有些疑虑,顺嘴就问洛慜人在哪里。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灰心丧气地摇摇头,连马都不要骑,直接钻入车驾内。

信王回府的时候已过了戌时三刻,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径直朝卧房走去。与皇后的对谈,的确让他十分心寒,之前彻夜伏首案前所积累下的辛劳,仿佛一瞬间从身体各个细小关节并发出来,他再提不起任何斗志重新刻苦研究案情。

即便信王清楚并且理解皇后的真实用意,但伪造人证之恶劣,其本质与客巧玉企图妨害、干预此案是一样的。更何况,皇后此番好心,实则将追查事实真相的一种可能给堵死了。

如果接着查下去,查出与如今定论相违背的事实,那自己就是在和皇后作对;如果不查,则之前一切努力尽是枉然,叶向高更不知道得何时才能找到。

回府的一路上,信王内心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在查与不查间摇摆不定。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信王自己的揣测,既没有皇后的承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更私心希望永远也不要找到证据来应证自己的想法。

侍从一入王府便纷纷告退,只有信王一个人掌灯夜行。没一会儿,他就来到自己那一处的院前。但是,信王逐渐放慢脚步,甚至停了下来——他看见洛慜房里的烛火还亮着,烛光忽明忽暗,没有映出任何的人影。

洛慜还没入睡?难道在等着小王?

信王刚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停下,沉默不语,像木桩一样杵在门口。既不像认错,又不像悔过,反倒像个迷路的旅人,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

奇怪的是,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信王脸上原本的疑惑苦闷逐渐消失,灯笼里火红的烛光竟然照得他印堂重焕红光,眉峰一蹙,双目聚神。

他立刻重新振作起来似的,阔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的烛火终于亮了起来!

躲在自己房间,暗中观察一整晚的叶儿终于把信王等了回来。

傍晚时分,王体乾的又一次突然造访,不仅让大半个信王府忙碌起来,更是让叶儿好好体验了一回“惊心动魄”。

他们两人正是在这院前相遇,叶儿从自己小院里出来,王体乾则正由长史带着引入洛慜房里。就那么偶然回头的刹那之间,王体乾便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打扮得迥然不同的叶儿丫头。

两人都吓了一大跳,王体乾甚至毫不避忌地向长史打听,那边站着的女子是不是信王爷金屋藏起来的娇人。

一脸正派的长史自然看不上王体乾,那张下作粗鄙的脸。长史不仅严辞否认,还挥手招来了叶儿,他又从上到下、由表及里,好好夸赞了一番。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狠狠下王体乾这个宫里大差的面子,连一个王府最低贱的侍女都比不上的操行。

王府的人、王体乾带来的人,听得是啧啧称奇,别说长史平日里就惜字如金,即便夸人也以鼓励为主,从没见过这位长者对一个人如此大加赞赏。甚至叶儿一开始还以为老长史是在故意挖苦。

王体乾亦是一脸惊讶——一脸装出来的惊讶。心里止不住嘲笑,老练精明的长史这回还不是阴沟里翻了船?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难得王府人才辈出,想必长史大人老怀安慰吧。”

长史不知其中深意,随口应了一句,便将宫里来的人都请了进去。

叶儿自然也跟了进去。这是之前她与魏忠贤立下的约定,由于王府规矩森严,叶儿的行动远不如在汪文言府里时来的自由。如遇要事、急事,须召叶儿去见,便由王体乾代为传达。基本上只要王体乾一在信王府现身,叶儿当天就要回魏府待命。

现在魏忠贤被禁足在司礼监,肯定又和上回一样,王体乾是受了客巧玉之命而来。洛慜被毒打的账还没去找那恶妇算,她倒先遣人而来!可恶!

尽管叶儿千般不愿,然而身不由己。

王体乾假惺惺赶到洛慜床边,留了两滴眼泪,说了几句褒赞的话,把洛慜今天在京城里头风光威武的情状生动地还原一遍,几个原本和洛慜交好的护卫听得是一阵阵酸楚泛上心头。

洛慜被京营官兵抬进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昏迷,士兵们仅仅交代了大概,就匆匆离开。具体究竟发生何事,还是长史托人去正阳门茶肆酒楼里一点一点打听,拼凑起来的。

信王迟迟没有回府,也没托人捎半句话回来,王府上下一度陷入莫名的不安之中。

然而长史和叶儿均不为所动,当然王体乾也没打算能感动这两个人。这种廉价的慈悲心从来只需要诓骗足够多的愚众,那几个心里一清二楚的人终究只是少数而已,不足挂齿。

“不知王公公到访,究竟所为何事?王爷正在宫中面圣,王公公不会又带了什么圣旨来吧?”长史眼看府里众人快要被王体乾给收服,索性直截了当戳破他的假慈悲。

“哎呀,长史大人,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和洛护卫是老朋友了,宫里当差,时不常就能见上一面。今儿听王爷说洛护卫被罚了,我这心里万般难过,四处打听才知道这详细之情。唉,也是造化弄人哪。这好端端的一个汉子,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真叫人看了心疼。”王体乾仔细打量洛慜,十分同情。

你也就是欺负洛慜这会儿晕过去了,要是醒着,不得跳起来把你暴打一顿。叶儿内心鄙视至极,不由“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长史虽然听得一清二楚,但并未作任何责怪的表示,反而说道:“既然是王爷亲自下的命令,洛慜必定犯了大过。赏罚分明,从来是信王府立府之本,亦是大明立国之本。也请王公公不必在此徒生感慨,宫中诸事繁多,信王府的人和事不劳公公记挂在心。”

屋里悲伤的氛围也逐渐淡下来,王体乾只有尴尬地笑一笑。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长史,说是前朝太医留下来的古法秘方,宫里头当差的人挨了杖刑,都是靠这法子给治好的。原本要躺个把月的功夫,按这方子抓药用药,不出十天,洛慜这种本来就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之人照样生龙活虎。

长史犹豫着不敢接。

“长史这是不信我呢,还是不信这方子呀?”王体乾半开玩笑道:“之后王爷更有要用人的地方,洛护卫这等才俊绝不能因为这一顿打就都给埋没了。”

“王公公误会了,老夫并无此意。”长史躬身一拜,以示辞谢,“宫里的东西,老夫不敢擅自取拿。”

“长史大人太见外了。”王体乾硬是塞了过去,“信王爷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洛慜又是信王最信任的手下,爱屋及乌嘛!长史就当是我暂时借给您的,您拿了这方子这会儿就去抓药,我呢就在这儿等着您回来。若是掺假使坏,我王体乾今儿个就在王府里头任凭处置,打死无怨;若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的效果,也就当是我王体乾为朋友尽心了。”他自己动手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

长史拿起药方仔细看了看,决定亲自出府去抓药,以免将来横生意外,牵累无辜。他私下叮嘱叶儿一定要把王体乾留住,绝不能让他们在药配回来之前离开。

成功支走了长史,剩下一群乌合之众,王体乾根本没放在眼里,随便找了几个借口,就把其他剩下的人也给支开了,自己带来的小太监则受命守在房门口。转眼功夫,王体乾俨然成了这屋子的主人,完全掌控了主导权。

“叶儿,我今儿个来......”王体乾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儿狠狠瞪了眼,他立刻住嘴,再一次查看周围情况,“没别的人了呀。”

叶儿抬手,指了指床上趴着的洛慜。事实上,叶儿并不想和王体乾有任何直接对话的机会。

“不是睡着呢吗?”

王体乾“身负重任”,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刚准备说正事儿,却又被叶儿拦止。只见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针来,照准洛慜的穴位就扎下去。王体乾疑惑不已,“不至于吧?”

“万一他中途醒了,却装睡呢?你来不了几次,我可还是要在这府里待下去的。”叶儿十分小心谨慎,即便施了针让洛慜彻底昏迷,她的声音仍然很轻。

“难怪连老谋深算的长史都被你骗得......都对你青睐有加。”王体乾起身走向叶儿。两人隔得挺远,听叶儿说话比较费力。

“长史哪里是在夸我,明明就是想下你的面子。你不会连这都听不出来吧?”虽然语带讥讽,可她仍恭恭敬敬递了杯茶过去。

“哼,一个小小的王府长史,谁把他放在眼里。不过叶儿,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上回来,你是个连正堂都进不了的灶房丫头,这才几天的功夫,王爷都给你配上别院儿了?”王体乾的笑容,既不是赞赏也不是惊喜,反而带着不怀好意的猥劣,虽被去了势,男女之间那些个事情却一清二楚,“了不得,可真了不得。这能耐,当初要是进了宫,哪还有皇后的事儿,绝对能将三千宠爱集你一身啊!”

叶儿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冷冷道:“你明目张胆地到王府里来,还把人都给支走,这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啊。”

“差点耽误正事儿。”王体乾马上变得严肃,一本正经传达客巧玉的命令,“夫人让你今晚务必回府一趟。”

“不去。”叶儿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要紧事儿。而且又不是和你商量,知会你一声。”

“公公被关在司礼监里头,我即便要去也去司礼监啊。去她客府做甚?”

“想办法救人啊。”王体乾对叶儿表现出来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满意,“咱可都是坐同一条船的,这船要是翻了,咱可谁都落不了好。一个大霹雳下来,再树大根深,也得被连根拔起。”

“少拿这个吓唬我。只要信王找不回叶向高,这案子就结不了。一天天地拖延下去,皇上失去耐心,自然就会把公公放出来。咱们只要确保信王找不到叶向高就成了。”叶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何事?”王体乾这才明白,自己说起洛慜的遭遇,周围人都是一脸惊讶不忿的样子,“客光先和侯国兴都被收入诏狱!夫人急得直跳脚!”

叶儿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甚至还有一丝窃喜,“挺好啊,这是为民除害,信王大功一件!”

“听你这意思,是早就知道信王要对付夫人了!你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人家使的都是美人计,你倒好居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王爷给迷住了。我看汪文言早就被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话一下就把叶儿给激怒,她毫不避忌直接拿住王体乾咽喉,“你再敢胡说一句,我连这个门都不会让你出。”

“饶......饶命......”王体乾慌张失措,只有求饶。

叶儿虽撤回左手,右掌却猛力一推,直接将王体乾推回床边,摔倒在地上。“那两个草包活该有此一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也该给他们些教训尝尝。”

“就怕言官们借此生事,让东林死灰复燃!”王体乾被叶儿一威胁,果然老实了很多。

“靠什么复燃?叶向高失踪,其他几个都被关在诏狱里头,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奉圣夫人不是在皇上那儿比公公还能说得上话吗?随便哭几声,嚎几句,她弟弟和儿子也就放出来了。”

“唉,叶儿你是不知道。宫里头波谲云诡,谁也没把握长宠不衰。就刚才这些,还是夫人威逼利诱,从刘端嘴里套出来的!夫人和我,就压根没能到文华殿里头看皇上御审客光先和侯国兴的案子。要不然,夫人才不会让他俩乖乖认罪。皇上对信王的宠幸远胜于夫人。咱们哪,真遇到对手了!”

这倒的确让叶儿有些意外,“不可能。按说以信王查到的东西,还不至于能让客巧玉这么快就没了信任,顶多就是告诫几句,也没什么十足确凿的证据。不过,就算我去了她家里也没用,上回我磨干了嘴皮子,她到最后还是没听我的话,这才有了今天的结果。这回去也是一样的结果。靠崔呈秀吧,他点子多,总会想出办法的。”

“他也被抓进去了!这么说吧,咱们这几个人,真就只剩下你、夫人,还有我,三个了!”王体乾比了比手指。

“什么?”叶儿睁圆了双眼,终于意识到事态之严重,“难不成信王查到了那伙人的来历?我怎么什么都没见过......”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听刘端说崔呈秀主动认的罚,一半是因为阻挠信王查案,一半则是刑部大牢人命案皇上怒气未消,算是两罪并罚吧。也关进了诏狱里。”

叶儿一边听王体乾叙说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边思索回忆在信王书房里见过的证据,神情越来越凝重,“这事儿绝没有这么简单。依信王这几日查案来看,他的的确确是本着追查凶手而去,他想通过查出那伙死的人出现在正阳门的原因,然后顺藤摸瓜找出掳走叶向高的人。按理,客巧玉说得越多也就透露得也就越多,信王绝不可能提议让皇上不见客巧玉。”

“是皇上躲着不见夫人的。”

“那就更奇怪了......”叶儿边想边问,“皇上以前有没有也躲着不见过?”

王体乾仔细回忆了会儿,“好像还真没有......不,有过!有过!”他既紧张又害怕,“皇上和皇后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避而不见。常常,要不就是让夫人回府,要不就是让夫人在乾清宫等。”

“那不就再清楚不过了吗?”叶儿一摊手,紧绷的神经立刻就松弛下来,“一定是皇后说了什么。这呀才不是什么叶向高的案子,就是她客巧玉得罪了皇后,皇后趁机报复她。而且,皇后和信王的关系可不差,要是他们两个联起手来,决心对付客巧玉,那可真是要九死一生了。你回去问问客巧玉,她有多大的把握能斗赢他俩?”

王体乾此刻忧心忡忡,被叶儿那么一吓唬,更是显出绝望来,“那姑娘也想想法子?”

“没有,没办法。”叶儿又是摇头,“如果是叶向高,天涯海角我都能给找回来。可这是宫里头......难不成,你让我潜入宫中刺杀皇后?”

“杀不得,千万杀不得!杀谁也不能动皇后啊!”王体乾吓得脸色煞白。

“你回去告诉客巧玉,别让她因为这些个小事儿连累了公公。”

“这......你这让我怎么说......”

“别说话!”叶儿忽然感觉到有异响,立刻提醒王体乾,回原位坐好。

王体乾自然乖乖坐了回去,“那枚针......”他睁大眼睛,在洛慜脖子上、背上找寻刚才那枚针的影子,然而一无所获。

王体乾的到来使得叶儿意识到,自己有意的隐瞒不报险些酿出恶果。她原本以为客巧玉在宫里一手遮天,她随意耍浑使横,皇上一定对她言听计从。结果奉圣夫人早就得罪了皇后,想要置她于死地。

客巧玉死,叶儿半点都不在乎。可坏就坏在,客巧玉一旦垮台,依魏公公如今的处境必定也跟着遭殃。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追查到叶向高下落的线索,绝不能在此紧要关头横生枝节。

送走王体乾,叶儿就回屋坐着,安心等着信王回府,就像一尊望夫石翘首以待。她一看见信王书房的烛火亮起,即刻披衣而出。

信王才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找出来小簿册,想将今日所获记录下,就响起敲门声。“何人?”往常这个时辰,只有洛慜才醒着。

“王爷,是叶儿。”

“进来吧。”信王见进来的叶儿衣着妆发都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有些好奇,“这么晚了还没睡?”

“怕信王回府肚子饿了,吃不上东西。”叶儿笑着走到里间,“王爷想吃什么,叶儿给您去做。”

“今儿宫里吃得富余,不用另做。赶紧睡去吧,天晚了。”信王边说边打开砚台。

叶儿偷瞄了眼书案上翻开的书册,“王爷不早些就寝吗?”

“叶向高的案子拖得太久,小王若不抓紧一些,恐怕......恐怕会有别的意外。”信王颇有感慨。

叶儿已经看见那簿册上记的东西,大概是些信王关于此案录下的线索和疑问。这是她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的,说不定能找出点新线索。她可不想马上就离开,“对了,长史之前交待要是王爷回来了,就让我去通禀一声。王爷可有什么要转告长史大人的吗?”

“明儿再说吧,长史上了年纪,这么晚就别去打搅他了。”信王吩咐完准备开始磨墨,可耳边只听见叶儿轻应一声,却一直没听见关门声。信王重新抬起头,就见叶儿一声不吭,低着头等在书案前。“还有别的事儿吗?”

“大人说此事十分要紧,叮嘱我必须要照做。”

“长史想让小王知道什么事情?”信王明明疲惫得很,却仍然十分有耐心。

“傍晚时候,王公公来过府里一趟,长史大人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好像不是很顺心了。”

“王公公?哪个王公公?”

见顺利提起信王的兴趣,叶儿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试探性地伸手想替信王研墨。见他没有拒绝,叶儿算是暂时找到了借口留下。“就是上回来府里宣了旨,还另要了东西吃的那个。”

这一句就把信王惹笑了起来,这么独特的描述人方式他还真是头回见着,是不是吃了叶儿东西的人她都记得真切?“王体乾吗?他来做什么?不会又来讨了吃吧?”

“他送了张药方来,说是宫里治伤的良方,专治像洛护卫这种伤的。长史大人开始有些不信,后来亲自去街上抓了要回来,大夫说这是药是好药,也猛得很,好起来快,就怕敷药的人受不住中间的疼痛。”叶儿稍作停顿,“王公公还真要了东西吃,比上次吃得还多。叶儿这才怕王爷在宫里也吃不饱,回来就饿了。”

“宫里哪有吃不饱的?王体乾爱占小便宜,就让他吃些。”信王看墨研磨得差不多,准备开始提笔记录,“长史大人是在心疼洛慜莫名挨了打吧。府里都知道洛慜的事儿了?”

“嗯。”叶儿点点头,“抬进来的时候动静太大,长史想瞒都瞒不住了。”

“都在怪我吧?”信王边说边开始写第一个字,刚下笔,手有些颤抖,那一点墨色不小心化了开去。

“没有,没有。其实具体外头发生了什么,还是王体乾来府里之后我们才知道。长史大人说,依王爷一贯的赏罚分明,定然是洛护卫有做错的地方。”

信王专心写字,没再说话。

这给了叶儿天大的好机会。她见过信王的字,一笔一画十分清楚,容易辨认,特别适合自己这样识字有困难的。可当她定睛看向簿册时,心上好似被重拳一击,那上头的字,龙飞凤舞、一笔连成,比那假道士画的符咒更像天书。这简直比自己不会写的时候更要糟糕——别说偷摸着看了,就是大大方方地看,也看不明白。这么磨下去可不是好办法,既得不到自己想知道的,还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去做别的事情。

叶儿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王爷,宫里的东西真的那么好吃?”

“怎么?”信王专心笔下,但也没有对叶儿的打扰表现出丝毫的烦躁不安。

“往常,王爷在府里用膳时候吃得不算少,可晚上也还是会多少吃一些。我想,一定是今儿个王爷在宫里用的御膳强出叶儿的百倍,这才真吃饱了。”

信王又被叶儿逗笑,“今儿在乾清宫里的御膳确实比之前光禄寺的强出不少,但和你做的比起来啊,仍然相去甚远。”

“王爷嘲弄叶儿吧?”

“怎是嘲弄?真话。”信王停笔,抬头看着叶儿认真地说:“小王啊是看时辰太晚,不想你再大费周章做一通。你每次都做很多,洛慜......洛慜这会儿又不在,没人能帮小王吃了。”

“洛慜没睡呢。那药一敷上去就把他疼醒了,瞪着眼睛忍到现在,明明疼得脸色都煞白煞白的了,就是一声都不吭。我可真佩服他,这么能忍。”叶儿马上也变得活泛。

“伤得很重?”

“嗯。不过他听长史和王体乾说,敷了这药好得快,也就心甘情愿受这苦了。”说起洛慜,叶儿还是有些难过,原本她施的那针想减轻些他的痛楚,谁知道那方子居然烈得那么厉害,竟然能把昏过去的人给生生痛醒。

“既然如此,你就少做些清淡的,照样小王和他对半分着吃。”信王神情有些哀伤,既希望知道更多的情况,又实在难开口问询。

“王爷不去看看洛护卫吗?”叶儿其实自己挺想去看看,但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进洛慜房里实在不便。

巧的是,信王也写得差不多,一时想不出别的借口推脱,并且内心深处的确想知道洛慜详情。于是他搁下笔,合上了簿册,和叶儿一同走出书房。

叶儿这回很听信王的话,真的只是简单做了最清淡的白粥,另外单独给信王配了些腌菜送过去。她端着吃的进去时,主仆二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其乐融融,反而异常的生分见外。洛慜趴在床上面朝西,信王却坐在床尾面朝东,虽然能看见彼此,却隔了整整一张床的长度,两人谁都没说话,整个房间出奇的安静。

见他俩这副模样,叶儿也不敢贸然张嘴说话。她搬了把凳子放到床边,把端进来的吃食全都放在上头,舀了一碗递给信王,又舀了一小碗准备喂给洛慜吃。

“我不饿。”洛慜痛得嗓子沙哑,浑身无力。

“刚才你也就喝了两口粥汤,怎么会不饿?”

“王爷在,别胡闹。”洛慜小声说道。

“我就是请王爷过来,看着你吃东西。这药再厉害,你不吃东西,能熬得住几天?”叶儿故意说得很大声。

“你......”洛慜无言以对,却仍固执地转头拒绝。

“咱俩一同吃。”信王拿起碗,扒拉两口,“宫里晚膳吃得腻味,正好白粥解解油腥。小王记得,叶儿之前做过一回,上头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粥,可下边儿层层铺满惊喜。不知道今儿还有没有。”说着,他用筷子一通搅合,在碗里翻了个底朝天。

“王爷,今儿还真没加什么。就是白粥一碗,一碗白粥。”叶儿略带歉意,“大夫说,洛护卫这伤得忌嘴一段时日,我不敢乱往里放东西,怕加重了他的伤情。王爷若是喜欢吃那样的,明天一早,我再给王爷做。”

“王爷喜欢吃,就按王爷的喜好来,照顾我做什么?去,再去重做一份。”

“不用、不用,”信王连连摆手,“小王顺口一说,就想哄你吃点东西。你可倒好,白费了叶儿一番心意。”

叶儿一脸委屈看向洛慜,“你要是觉着我做的不好,明儿我就去沫儿那,让她给你做。今天晚上,就容洛护卫将就将就?”

“说什么呢!”洛慜有些难为情,禁不住两人的劝说,只能妥协,“我吃、我吃。我都躺床上了,我还能挑嘴吗?”

叶儿重新蹲下,喂洛慜吃粥。

屋里重新陷入尴尬的安静,只有勺碰碗,碗碰筷的清脆响动。主仆俩分外认真地埋头专注咀嚼,好像一说话,那坚硬的粥粒就会把牙齿给崩了。

叶儿一个劲儿朝洛慜使眼色,她看出信王思虑重重的异样,可自己一旦追得紧问多了,难免惹信王怀疑。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儿觉得信王一大半忧心全是因为处罚了洛慜。

根据长史所说,信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亲自下令重罚过一个人。然而第一个遭殃的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哪怕换了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未必能下此决心。

更何况,说到底信王只是个十余岁的孩子罢了。

洛慜尽力只挪动上半身,转头仔细打量信王。尽管只有半天没见,自家的王爷竟然比起分开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像是一下子长了年岁,一副安静吃粥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受了委屈,难向人言。“王爷,您刚从宫里回来吗?”

信王原本独自想着别的事情,一听洛慜说话,猛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躲开了,“噢,是的。”

“是不是皇上已经处置了他们两个?”

“处置了。”信王索性低下了头,极力避开和洛慜的眼神交汇。

“太好了!”洛慜终于露出微笑,自己这板子没算白挨,“治的什么罪?还要不要经过大理寺核审?他们招供了?有没有招出叶向高叶大人所在啊?”

“你一下问这么多,让王爷怎么说啊。”叶儿小声提醒道。

“属下一时心急,王爷恕罪。”

信王摇摇头,道:“暂时押在了诏狱里,等找回叶向高再定罪。”

洛慜有些失落,“是不是客巧玉又在御审时候从中作梗?”

“不,这回皇上连她见都没见......”信王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是......不,其实也没有什么御审。比你我想象中来得更加简单,甚至连小王提前想好的话都没来得说,只是把案情详细说了一遍,皇上就让他们两个认了滥杀无辜之罪。”

“如此看来,皇上对王爷信任有加,更甚客巧玉!”洛慜又提起了精神。

叶儿看信王一直愁眉不展,特别不理解,插嘴问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王爷为何一直不开心的样子?”

信王抬眼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复低下头,左思右想,难做抉择。他放下手中的碗,挺了挺背坐直,似乎鼓足全身勇气,“洛慜......”信王慢慢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他,“小王......可能......对不住你了。”

“什么?”洛慜和叶儿面面相觑,更加疑惑不解。

“小王......小王可能让你白白挨了顿打。”信王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属下愚钝,仍是不明。”

于是,信王把天启告诉他的全都说了出来,“国丈大人找到的那两个生还者才是此事至关重要的人物。皇上说,其实我呈上去的那百来份证供之中,并没有过半数承认彼时身在正阳门,亲眼目睹了客光先和侯国兴的行凶过程。只不过今天早上,确实听见了他俩亲口承认罢了。但......但这算不得......算不得数,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我想,皇上要不是之前看过国丈呈进的那一份,今日即便没有客巧玉捣乱,我们仍然入不了他俩的罪。所以,洛慜这顿打......恐怕挨得冤枉了。”

洛慜起先愣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不冤,一点也不冤!王爷如是因此,而疏远避开属下,那属下才更加冤枉了!王爷大可不必如此,正是因为这顿打,属下才确信在王爷心中,属下算得上可信可托之人,这是对属下最大的褒奖!属下出身行伍,这顿打跟行军打仗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王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如果以后还要做什么苦肉计的戏,王爷尽管开口,属下没有别的长处,挨打受苦一定能熬得住!”他强忍疼痛,一口气说完。

信王进来的时候,洛慜其实非常开心,因为白天的时候,他自己并不敢保证这是信王的计谋,只不过就势而下,硬撑着熬了过来。他一直都在担心,信王是当真在责怪自己擅自作主,甚至以圣旨作筹码,威胁恐吓。

然而,信王虽然进屋,可一直闷声不语,这就让洛慜更加提心吊胆,他甚至想到了当初被逐出府的小厮,自己会不会也落得他那副遭遇。

“你......不怪我吗?”信王语带惊喜,可神情显出满满怯弱,不仅没有王爷的风范,反而像是回到小时候,自己一不留神犯了个小错误,拉着哥哥衣角,圆不溜秋一双大眼,看得人我见犹怜。

“王爷言重了,此乃属下应尽之本分。能帮上王爷自然甚好,只是......只是要在床上躺个一两日,暂时帮不了王爷了。”

“什么一两日!大夫说了,至少十天半个月!”叶儿立刻打断。

“王公公不是送了良方来吗?我熬个一两天就行了!”

“不行!”这次被信王断然拒绝,“得彻底养好,我才能继续委以重任,否则小王才不收你!”

“就是!就是!”叶儿笑着帮腔,重新舀了一碗。

“我想尝尝那腌菜,打你一进来,我就闻着它香得很。”洛慜努力抻直脖子,已经馋得都想自己下床抢了。

信王起身,想拿了递过去,却被叶儿一把抢过,她俨然像个管家婆,照顾着两个毫不懂事的小儿郎,紧张地说道:“可不能吃!”

“大夫交待了!”主仆两人学着叶儿神经过敏的夸张样,异口同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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