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一早到工位上，完成了晨间考核后，从两个会议里硬生生挤出了二十分钟，风风火火地去找人。
还没走到对方的工位，就在临近的走廊上，顾梦就先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
这里没摄像头，她翻了个白眼，心想那只花蝴蝶肯定又在招蜂引蝶了。
等她走出走廊，发现正如自己预料一样——站在工位上的程诚正和三个女同事谈笑风生。
真行啊，这才调岗到这个新部门不到两周，他就能和人打成一片了。
虽然顾梦有时候看不惯程诚嬉皮笑脸的风格，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天赋异禀。
程诚像是有第六感，顾梦的目光刚落在他身上，他就立刻扭头朝她看来。
他又回头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这才晃晃荡荡地朝顾梦走来：
“怎么了？今天想起我了？”
顾梦看不上对方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摆上了最完美的笑容：“有点事情想咨询你一下。“
“这表情不错啊。咬牙切齿的，适合你。“程诚调侃道。
“你闭嘴。“顾梦笑眯眯地从牙根里挤出话，”要不是有摄像头在，一言一行都涉及绩效考核，我才懒得理你。“
“啧，女人。”
“呵，花蝴蝶。”
“叫什么花蝴蝶呢？我一个男人能这么叫吗？”
“那不然呢？”顾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依旧站在他工位的女员工，一直盯着他们俩看，“你说话离我远点啊，保持距离，我可不想像去年一样被盯上。”
“行吧，也就咱俩这种交情，我才惯着你。说吧，什么事儿啊？”
“那个……”顾梦看了一眼摄像头，迟疑了一下。
程诚瞬间懂了，刻意提高了声音：“交流核心业务问题是吧？好，请跟我来会议室。”
进了会议室，俩人刚面对面坐下，顾梦就问了：“你知道对潜力员工的筛选标准变了吗？”
“知道啊，我负责的。一调过来就接手这件事，干了三个通宵呢。”
“为什么要变啊？”
“为什么……”程诚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思考。
顾梦认真地看着他。
程诚思索的时候表情渐渐严肃，顾梦的心也提起来，刚想说如果涉及到机密就不问了，结果他突然一挑眉毛，调笑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领导那么说，就那么干呗。”
她又被耍了。
顾梦气得咬牙，怒喊了一声“程诚！”，伸手就要给男人一拳。
程诚轻车熟路，往右一躲，手一抓，扣住了顾梦的手腕。
“哇……你这招用几年了，一点都不变。”他眼看顾梦真要急了，想起肋骨断了的那个叛逃者，连忙讨饶，“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说回你的问题。”
顾梦愤愤地抽回手，大有你这次要敢耍我试试的架势。
程诚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不敢再笑了，说：“还不是因为公司要降本增效。降本，就是降低成本。怎么降本，就让员工数量变少呗。一方面提高了每年潜力员工的筛选标准，让最后进来的新员工变少，另一方面又提高了对在职员工的考核标准，让被开除的人变多。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一个下属头上七八个领导，这不就是降本增效了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要说老员工的考核还好，未来员工的筛选标准已经变成了各种条件叠加了，要身体好，要天赋好，要原生家庭幸福美满，祖上三代都没吃过人肉。你说这样的人哪里找？祖上三代没吃过人肉，那不早就死光了吗，还等现在选拔进公司呢？就算有这么一个家庭，祖上三代都没吃过人肉，还得要拥有极品天赋。你知道什么才算极品天赋吗？我跟你说，连雷公电母这种都不算极品天赋呢。”
“啊？那什么才算？”
程诚冷笑一声：“能手撕航母，一夜造核弹，解决人吃人问题，回溯千年历史，这几个还算正常，还有更离谱的呢。”
“……“顾梦举起了拳头，”你又皮痒了是吧？“
“我没开玩笑。“程诚的脸阴得很难看，他把身后的本子甩到顾梦身前，”你自己看，这是我的会议纪要。“
顾梦默默地看完了。
默默地双手把本子还给了程诚，真心实意地说：“你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程诚咬着牙说。
“谁让你在稽查部干得好好的，自己要调岗啊。”顾梦说。
这些天他们俩也没时间聊，她至今也不知道程诚为什么突然就要调岗。
要知道，稽查部是所有部门中权利最大的一个，永远都是有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却少有人要出来。更别提是调动到人力资源管理这种无权部门。
“不合适呗。”
顾梦看他不愿说，也不勉强，于是又问起另一件事：“那在职员工的考核变成什么样了？”
“你见过扳手吧？”
顾梦莫名其妙：“见过啊。”
“那就是标准。耐用，好操控，很便宜。还有一点，就是有潜力。”他突然看着顾梦，拐向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今年12月，你是不是就到P6级的整三年了？”
“是啊，咱俩不是同一年从P5晋升的P6吗，你忘了？”
“那你有听说过升职的限制吗？”
“限制？”顾梦这时的注意力才全部集中起来，“什么限制？”
“我听说如果员工在一个职级上卡住3年以上，会被视为潜力不足，之后无论绩效多好看，都升不上去了。”程诚不笑的时候有一股冷冰冰的劲儿。
顾梦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今年12月，如果你和我没有晋升到P7，那以后就再也升不上去了。并且因为晋升不了，被认为潜力太低，还有可能上裁员名单。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这个意思。但毕竟是听说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跟你领导关系不错，有时间验证一下吧。”
“好。我会的。”顾梦说。
程诚突然笑了，之前那股冷冰冰的严肃劲儿荡然无存：“要是知道答案了，你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顾梦知道程诚刚去新部门，还是要回避一下这种敏感问题，于是也不像往常一样和他掰扯谁去问，而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有消息就告诉你。”
手环滴滴滴响起来，这是提醒闹钟，下一个会议还有2分钟就要开始了。
顾梦扔下一句“我去开会了”起身就走。
在推开会议室玻璃门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喊道：
“顾梦。”
她回身看去：“怎么了？”
程诚一反常态，意味深长地说：“升上P7很重要，很重要。”
顾梦一怔。
升P7又涉及裁员又涉及升职，当然很重要，但是程诚这种慎重的态度让她觉得好像有另外一层意思。
“好了，你快开会去吧，我同事还等我呢。别耽误我和同事做朋友。”程诚冲顾梦摆了摆手，挺直的腰背又卸了劲儿，松松散散地窝在椅子里。
顾梦剐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
傍晚的夕阳射入走廊，洒在顾梦身上，投下了金色的光。
顾梦站在会议室门前，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说的话，又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最好的笑脸，才推门而入。
坐在会议室中央的男人揉了揉太阳穴，头也不抬地问：“来了啊。”
“是。”顾梦恭敬地坐在了男人对面的位置。
“怎么了，有什么事特意约我到会议室聊。”男人抬起头看向她。他眼下的黑眼圈很重，眼睛要睁不睁，似乎很疲倦。
顾梦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苏哥，我想问是不是员工在同一职级上卡了三年以上，就升不上去了？”
□□是她的领导，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叫他，公司也不允许叫“哥”、“姐”这类称呼，说所有员工职级不同但人人平等，只允许称呼彼此编号。
但□□下面的人都这么叫他苏哥，他也不怵公司的规则，就那么仍由大家叫。
其他同事为什么这么叫他，顾梦不知道，但她叫一声“苏哥”确实是发自内心，对方能力又强又肯给下面的人机会，得到尊敬，理所应当。
□□半合的眼皮一下猛地睁开：“谁跟你说的？”
顾梦心里一紧，还没等回答，□□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懒散：“是啊，有这么个事情。”
原本准备好的话术全废了。
顾梦一直想着□□谨慎，可能会回避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这么坦然地承认了，她反倒不知道该问什么。
□□等了一会，没见她说话，先开口了：“这个信息是只有P8以上的管理层才知道，你知道了就算了，别往外说。传到督查部耳朵里少不了要追责。”
“好。”顾梦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问了，“今年12月的升职，您觉得我有机会吗？”
□□沉吟片刻，说：“如果你想要升职成功，面临两个挑战。挑战一是今年升职名额缩减了只有5个，候选者有5000人，晋升成功率从1%变成了0.1%。你搞数据的，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一个单纯的10倍。竞争会很激烈。挑战二是晋升规则变了，要在过去一年里至少拿一个S级绩效，才有可能升职成功。”
顾梦一下手指发凉。
工作7年，她算得上努力勤勉，也得到了不少认可。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拿过S级绩效，最多也就是拿到比S低一级的A。
而且绩效考核是每年2月，现在是9月，上一轮的绩效考核她只拿了B，明年的绩效就算拿到一个S，她也在P6上呆了超过三年了。
□□是她的上级领导，跟她一样清楚她的过往绩效，所以他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明确，她晋升不了。
□□话头一转：“不过，你不算完全没机会。”
顾梦一怔，身体一下热了起来，急忙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赶上了另一项改革。反正等会我也要跟大家宣布，你先知道了也没事。绩效考核从一年一次改为两个月一次。现在是9月，如果你能在11月的考核里拿到S，就有机会通过12月的升职考核。”
绩效改了？这么突然？
顾梦先答：“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苏哥。”，心想要拿S谈何容易？
一个大部门里每一次绩效考核只有2个S，僧多粥少，更何况她以前做业务最好的时候，都没能拿上S。现在业务不景气，还能怎么拿？
“也许会有合适的机会。”□□说。
顾梦也知道这句话更近似心理安慰，还是笑着回道：“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顾梦的手环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几乎同时，□□的手环也响起了警报声。
两个警报声交叠在一起，尖锐得直钻脑心。
顾梦和□□倏地对视一眼，这是最高级别的系统警报声，只有业务数据大幅异常时会自动触发，一定是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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