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你为何要背她？”
奚莺问道。
她语气十分不善，这会儿倒不再关心什么坝什么鱼了，而是满脸愤愤，好似奚柘这样背着桑果，是件多么不应该的事一般。
“与你何干？”奚柘只淡淡回她一句，就没再理。
接着，他弯腰捡起泡在水里的藤篓，又往旁边看了一眼小枫：“走了，回家！”
小枫一怔，随即小跑着跟上，边点头边应道：“哦，哦……”也不再理会奚莺。
桑果趴在奚柘背上，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便见，对方正一脸气急败坏地追上来。
桑果知道那是谁，是奚柘他大伯家的堂妹，即奚氏族长的幺女，也是奚家这辈人中最受宠的一个孩子。
奚氏，东遥村第一大姓，在村子里，其族长地位仅次于里长。
因此，这女孩平时行事，要多骄纵就多骄纵，村子中几乎没哪家孩子敢惹。
这会儿，看到对方被气成这副模样，桑果就有些担心了。
她怕奚柘和小枫会因此而引来麻烦，就凑到奚柘耳边，轻声道：“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离了水，地上没螃蟹，我也不怕了。”
奚柘却摇了摇头，他轻拍了拍桑果圈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截手臂：“安心在我背上待着，夜路难行，我怕你摔着，便这么背你回去吧。”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都听不见吗？”奚莺气喘吁吁追上，再往前快跑两步，拦到了奚柘面前。
奚柘这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对方，意外的，他目光中竟似含了一丝悲悯。
可下一刻，他却朝她冷声道：“偷跑出来的？赶紧回家！那水中有水鬼，夜里会出来拽人，拽了人便要拉到水里去替了它们，这样它们才能去投胎，你可知？”
此话一出，别说奚莺了，就连小枫和桑果也全吓得缩起了脖子，都感觉似有股阴风忽然从身边吹过。
桑果立即将脸埋进奚柘肩头，紧紧闭上眼，看都不敢再看周围，小枫就往自己大哥身边靠了靠，还抖着手抓住他衣襟，给自己壮胆。
奚莺则反应最大，她先是被吓得呆住一刻，紧接着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那哭声响的，都惊飞了一旁树上的夜鸟。
此时，她哪还记得自己为何要追来？
“哇……我我我，我不管！你，你得送我回家！你是我七哥，你不能将我自己扔在这。”
奚莺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一下子想起，前阵子邻村有个孩子掉进南塘里淹死了，再听奚柘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那孩子已变成了水鬼，现在就在往外爬，要抓了她去替他。
奚柘目光淡淡扫过奚莺：“只送到村口，然后你便自己回家。”
奚莺连忙点头，她赶紧跑到奚柘另一边，也学小枫，拽住了他另一侧的衣襟。
几个孩子开始一起往回走。
起初，他们还算和谐，谁也不说话，都只快步向前。
但当身后再看不到水塘时，小枫和奚莺就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只桑果还紧紧闭着眼，头埋在奚柘颈窝里，怎么都不肯抬起来。
奚莺就越看越不顺眼，不一会儿就又闹起来。
她使劲拽了拽奚柘衣襟：“停下！”
奚柘没理，继续往前。
“哎，我说停下！奚柘，你是我七哥，你不背我，你背她？她一个别人家不知打哪来的小丫头，你干嘛要对她那么好？你里外不分啊！”
奚莺早看桑果不顺眼了，尤其每每她与自己七哥在一起，都被七哥照顾得无微不至时。
奚柘仍没理，仿佛对奚莺的话根本听不见。
另一边，小枫却听得来气了。
他松开自己拽在大哥衣襟上的手，脚往奚莺那边踏出一步，再用力一推，就将奚莺的手也从他大哥的衣襟上拨了开。
“你才里外不分呢！你们那边的人都里外不分！你爹、阿奶，他们从来都不拿我们一家子当奚家人，你这会儿又跑来，跟我大哥叫七哥，要不要脸？”
奚莺气急，反推小枫一把：“是你们的爹，从小克我阿奶，后来还总气我阿奶，阿爷当年才将他给赶出门的。哼！阿爷做的果然很对！你瞧瞧你们兄弟俩，竟为一个外人，一个不理自己亲堂妹，一个跟自己亲堂姐吵架吵得这么凶。哼！看我回家不告诉我阿奶，叫她到你们家去给我讨个说法。”
小枫听罢，又狠狠推了奚莺一下：“你去告啊！我看她能怎么着！不就最多跑我家大门口来，站到那，扯着嗓子骂一通吗？反正每隔一阵子，她都要找一些由头跑过来骂人，不疼不痒的，便骂去呗！”
两个人跟在奚柘身后，就这样，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地，闹了后面这一路。
他们所骂的话，却勾起了奚柘对自家长辈们一些过往的回忆。
奚莺口中的阿奶，就是东遥村奚氏宗族族长，奚庆祖的亲娘，也是奚柘他爹，奚庆山的亲娘。
奚老太太膝下有四子，奚庆祖排行老大，奚庆山老幺，两个人是亲兄弟。
当年，本该最为得宠的幺儿奚庆山，却因出生时难产，令奚老太太差点没见阎王，就叫老太太自打生下这个儿子的那日起，便对其十分不待见，总觉得其克母。
这样，奚庆山出生后不久，奚老太太就将他过继给了一个同村无子的本家，想着眼不见为静。
哪想，奚庆山十来岁时，他养父母因上了年岁，相继过世，那个家中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奚老太太无奈，只好将其又领了回来，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她心中的芥蒂却始终难消，就一直都远着这孩子。
便这样，日子在不好不坏中度得飞快，到了奚庆山该娶妻的年岁，这时，矛盾又来了。
早年，奚庆山的养父母曾给他定过一门娃娃亲，便是他如今的妻子何秀秀。
但奚老太太却不想认这门亲，她嫌当年何家太穷，怕对方拖累了自己的小儿子。
此外，她还另有算计。
奚老太太想让奚庆山入赘到邻村的一个富户家中，那样他后半辈子，就吃穿都不用愁了。
这不也算自己对小儿子尽心了吗？还可叫其远离自己视线。
可奚庆山却不依，他不想毁弃自己养父母所定下的婚约，就头一次与自己的亲爹亲娘说了不。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奚老太太站到村头骂了他整整一个月的不孝。
当时还在世的奚老爷子，就让他跪去院子里，使赶牛的鞭子将他抽得皮开肉绽。
三个哥哥也对他横眉立目，怨他气到了爹娘。
但这件事，奚庆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己见，最后，就被盛怒的奚老爷子一气之下给逐出了家门，且分毫未让带走。
奚庆山也倔，一个人跑去村子最西头，愣是在山根下开起了荒。
何秀秀知道后大为感动，在自己及笄后的第二日便嫁了过来，誓与奚庆山同甘共苦。
再后来，两夫妇齐心协力，不但在荒地上开垦出十几亩的薄田，还翻新了一处旁人废弃的老屋，到底将日子给过了起来。
这期间，虽奚老太太气消后，也想过要帮衬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却屡遭拒绝，就令她更生气了，便隔三岔五就跑过来，骂这一家子不识好歹。
可那是自己亲娘，奚庆山一家也从不还嘴，都只默默听着……
“……小枫，平时就你最坏！你敢说白日里我三哥垒的那道石头坝，不是你给破坏的？刚才我跑过去看时，坝都已被砸开了一个好大的缺口，里边一条鱼都没了。往常从下午憋到傍晚，那坝中至少该有五六条大鱼及好多小鱼呢！”
“谁有功夫去破坏你的坝？我和我大哥，还有果儿姐，是天黑时才到的南塘，到了就在刚刚的那地方一直捡螃蟹来着，根本没往你三哥垒坝的水岔子里去。哼！说了你也不信，不跟你说了。讨厌鬼！”
“你说谁是讨厌鬼？”
“我说你呢！说你呢！”
“你才是，你才是！”
……
身后两个孩子的吵闹声愈来愈大，就挥散了奚柘脑海中的回忆。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刚想要出声喝止，却当瞥见奚莺那道活蹦乱跳的身影时，又顿了住。
上一世……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吧，这女孩突然夭折了。
好似……就在这样的一个秋日傍晚，她自己偷偷跑去南塘边玩，便将命丢在了那南塘里。
奚柘虽已记不清具体日子，却也并不排除就在今日，这也是他刚刚为何会在南塘边吓唬奚莺，叫她赶紧回家的缘故。
若真能因此救下奚莺一命，便权当自己是在为桑果积福吧。
重生一回，奚柘多少开始信这世间是有因果的了。
“啊……小枫，你个坏崽子！你竟敢撞我？看我不让我阿奶打死你！”
“那我就先打死你！哼，我刚才不如直接把你撞水里，让水鬼将你抓走好了。你这张臭嘴，还敢说我果儿姐？什么叫别人家不知打哪来的小丫头？她是桑阿婆的外孙女！桑阿婆，那是有神仙护着的人。我果儿姐，便也是有神仙护着的小孩子！那就是小仙童！你懂个啥？你就是个当水鬼的命！”
“你！小枫！你气死我了！”
小枫的话，一下令奚柘回神。
他再一抬眼，就见奚莺和小枫已扭打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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