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果应过一声，就坐去了桌边吃面，但她吃得一点也不专心，吃两口便要抬头看阿婆一眼。
小丫头眼神太不遮掩，本来桑阿婆正在灶台边忙活，结果被看得无奈，就放下手中东西，走过来坐到了小丫头的身旁。
“怎么了？”她笑道。
桑果努力吸进自己嘴里正咬着的那根面，然后歪过头：“阿婆，昨个我和哥哥去花谷了。他，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令你感到困惑了？”
桑果点了点头：“嗯。”
“说说吧。”
桑果抿起嘴：“阿婆，哥哥说……我和他不是亲兄妹，这我知道啊！然后，他又说……他十八了，早该相看，却一直没相看，还问我知道为什么吗。
“阿婆，此前我根本从未想过这些事，哥哥一说我才开始想，原来，我们都已经这般大了。
“其实……哥哥话里的意思我能明白。他，他是想说，他心仪我……
“可，阿婆，我却有些闹不清自己的心意。”
桑阿婆又笑笑，她很有耐心地问：“为何闹不清？”
桑果想了想：“嗯……在我心里，更多还是将他当哥哥。但在他跟我说完那番话后，我的心，就一下子飘了起来。其中，好似有一些欣喜，又好似有一些说不清的畏惧，最后，就越来越乱。阿婆，你说一对一起长大的男女，会有除兄妹之外的其他情谊吗？”
桑阿婆这回干脆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没有呢？果儿，你可知，这世间有个叫做‘青梅竹马’的词，而你阿娘和爹爹，当年就如你和奚柘现在这般，一直都是青梅竹马着长大的。”
“真的？”
一听阿婆讲到自己爹娘，桑果一下子来了精神。
“阿婆，我爹娘是如何一起长大的？也跟我与哥哥一样，乃比邻而居？”
桑阿婆却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同一座院子里长大的，两个人还同岁，几乎从小就日日相对，长到十八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婚，从来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说这些话时，桑阿婆目光飘渺，整个人都好似沉浸到了那段回忆之中。
于是，桑果就头一次，从自己阿婆口中听到了与自己爹娘相关的过往。
但可惜，阿婆只讲到她爹娘在婚后是如何恩爱，又如何满怀期盼地生下了她，便戛然而止，再怎么都不肯往下讲了。
后面，无论桑果是如何软磨硬泡，也没用。
反倒，阿婆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所以啊，果儿，大柘他会对你起了除兄妹之外的旁的心思，也很正常，便只看你怎么想了。但不管你怎么想，果儿，阿婆都始终支持你。只一点，别拖得太久，毕竟你和奚柘都大了，最好的时光也不过这几年，实在都耽搁不得。”
桑果望着桑阿婆，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晚上，桑果的生日宴，奚家一家子早早都过来了帮忙。毕竟桑阿婆年纪已大，谁能眼看着她一个人在那忙活？
过来后，何秀秀和奚庆山就去到灶边，开始帮桑阿婆烧菜。
几个小的，也都各自找了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去做。
这次桑果生日，远在高州城外长乐山上学武的小枫，也特意赶了回来，他还送了桑果一把据说是从他师父那得来的小巧匕首，弄得桑果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的收了下，并好好给放了起来。
然而，同在高州的二槐，却没能跟着一起回来。
桑果自然不会怪他，只觉有些可惜，上一次两家人聚全，还是在春节的时候。
原来，人越长大，最亲近的人们便越难聚全了。
小枫正拿着一只新杀的鸡在褪毛，见大家都不解二槐怎么会没赶回来，就道：“哎呀，你们都别猜了！我二哥虽然在屹县和高州的酒坊里都很忙，但也还不至于连果儿姐的十五岁生辰都赶不回来。
“其实，他是在高州城里救人呢！一姑娘。
“不过我二哥也说了，十日后，果儿姐的及笄礼，他一定能赶回来。到时，他再给果儿姐补上这次的生辰礼。”
结果小枫这么一说，大家就更好奇了，都纷纷问他，二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要救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小枫这才惊觉，自己好像把二哥叫保守的秘密，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便使劲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他不叫我说。反正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到时你们都还直接去问他吧！”
众人无法，也不好再逼问小枫，便都想着，等二槐回来再说。
可奚柘听到这个消息后却陷入了沉思。
二槐此时正在救的，难道会是那个女孩？不过上一世，他们可是在三年后才相遇。
奚柘虽不确定小枫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但他却希望是！
原本今生，他也是要找机会让二槐能与那个人更早一些相遇，免得再叫这家伙如上一世一般，因此人后来的那些不堪遭遇，而抱憾终生。
只盼，这一回，是天意先了他一步吧……
生辰之后，又过十日，便是桑果要办及笄礼的日子了。
在乡间，及笄礼虽与城中并不相同，没那么诸多讲究，但最基本的几道礼，还是有的。
这日，何秀秀来给桑果做了赞礼和赞者。
桑阿婆又请到奚柘他阿奶来给桑果做正宾。
毕竟在这村子里，再没哪位老人家能如奚柘他阿奶一般，是子孙绕膝的全福之人了。
而奚柘他阿奶，又因为桑果和奚莺小姐妹间关系要好，再加上小丫头很可能会是自己未来的七孙媳妇，便非常爽快就答应下了桑阿婆的相邀。
等有司，则由特意从夫家赶回来的奚莺来担当。
至于观礼宾客，除奚桑两家人外，桑阿婆还特意去请了方先生过来。
正式拜过了师的，老先生自然也是桑果的长辈。
三加三拜后，桑果重新绾起的发髻上，就插好了一支看上去已有了些年头的金簪。
那是桑阿婆送给她的，据说，是她娘以前的旧物。
桑阿婆还说，桑果她娘及笄时，便插的就是这支簪，乃由当年她祖母，特意为了她娘而请名匠来打造。
从摆着桑家祖宗和已过世那些长辈们牌位的供桌前站起，桑果回过身，再朝所有来观礼的宾客们微微一福，算是谢过了大家。
起身之时，女孩虽个子不算高挑，却身形别有一番玲珑。
她面庞已然少女模样，可一双圆圆大眼之中，却仍透着股孩童般的纯真。
桑阿婆、方先生和奚家夫妇等人见了，便都在心中有了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感慨。
尤其桑阿婆，眼睛都湿润了。
她看向桑果，视线再透过这孩子，望向其身后的那些牌位，心中不免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孩子总算是被自己给无灾无难地拉扯大了。而自己，也总算没有对不起那供桌上的一众人等。
再不久，待再看着小丫头嫁了人，她便能从此安心，哪怕就死了呢，也无惧去见那一桌子的人了……
另一边，奚柘也在看着桑果。
眼前之人，似乎正与他记忆中，上一世的那个女孩在逐渐重合，却又不尽相同。
上一世，女孩脸上鲜有这般纯真的笑容，更多是一份坚毅，撑着他一路艰难前行的坚毅。
但，他更愿她如此刻一般，永远都这么快快乐乐，简简单单下去。
其他的，今生便全由他来担吧。
就在大家都望着桑果不住端详之际，坐在桑阿婆身边的方先生却朝桑果招了招手：“过来，果儿。”
桑果愣了愣，随即起身朝方先生走去：“先生，叫我何事？”
方先生抚着胡须笑道：“哈哈哈……小女娃，你总算是长大了！长大了，就成大姑娘了，也该取个小字了。咱们乡间，可能并不太讲究这些，但先生呢，还是想来为你取个小字，可好？”
桑果当即点头：“好啊，好啊！当然好啦！那先生，您想为果儿取个什么小字？”
方先生便闭上眼，抚着胡须思索起来。
不大一会儿，他又睁开眼，但目光却有几息放空，似是想到了什么。
半晌，方先生看回桑果：“就叫子青可好？青青为葱葱，花儿虽美，却是易败，不如春夏之草木，总那般蓬蓬勃勃的，哪怕在秋冬里叫雨雪给打压得枯黄，但一遇春风，转眼就又绿起了一大片。”
桑果听完，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几句：“子青？子青……”
接着她便拍着手笑道：“好听，好听！寓意也好！先生，那果儿以后的小字，就叫做子青了。”
方先生抚须点头，可并没有人注意，在他的那份笑容之中，却透出了些许沧桑。
其实，除以上所说之外，方先生为小丫头取字子青，还有着另一半的含义。
即，为纪念自己的老友，便是那本画册的绘者，也算是桑果于绘画一途的启蒙恩师。
对方曾有过一幅极富盛名的画作，叫做《初春踏青图》，他便取了其中的一个青字……
这边，方先生刚给桑果取完小字，那边，与桑果同辈的几个孩子便都围拢过来，不停唤着她子青，都觉这个小字，竟唤起来十分好听。
奚柘却只站在不远处，面含浅笑，默默相望。
上一世，桑果没有与方先生的这段缘，她的及笄礼，只自己简单为她插了一支簪，也是这支，乃桑阿婆临终前，特意交待过要留给桑果的。
那时，他都忘了要与她取小字，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女子及笄时，也是该取字的……
正当奚柘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桑家院子门外，突然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赶上了，赶上了，可赶上了！果儿，二哥哥赶回来观你的及笄礼了！”
原来是二槐。
他这般一路跑，一路嚷地横跨了整座院子，结果刚跑到堂屋门口就发现，里边的人都跟被定住了般，目光齐刷刷一同朝他看了过来。
二槐连忙收住脚步，站到堂屋门口，他脸上有些局促，然后望着大家询问道：“我没赶上？及笄礼已经行完了？”
桑果就先笑了出来，她朝他点点头：“嗯，对，没赶上！”
然后她又快步走过去，拽住二槐的衣袖，将人往门里一拉：“快进来吧，二哥哥！你能回来我都已经很高兴了。快进来！礼才刚成，便算你也赶上了吧。快看！我发上的这支簪，好不好看？从今后，我就是个大姑娘了。”
二槐依言往桑果的头上看了去，然后很实诚地点了点头：“嗯，好看！倒确是个难得的好簪子！”
说罢，他又低头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来一支方匣，往前递到了桑果的面前。
“呐，二哥哥给你的贺礼！连生辰礼也算在了里面。既然都是大姑娘了，那发上自然就不能只插簪，还该再戴些花才对。快打开来看看！里面的花，你可还喜欢？”
桑果连忙打开匣盖，三朵特别漂亮的金掐丝镶红蓝宝的珠花，便摆在了里面，直晃得桑果都快睁不开眼了。
她连忙抬头看向二槐，开心道：“二哥哥，真好看！我好喜欢！谢谢二哥哥！”
二槐便也笑了。
笑罢，他又往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自己大哥那瞄了一眼，恰与对方正投来的目光所对上。
二槐就挑了一下眉，意思：大哥，我可没送果儿什么漂亮的簪子啊！知道你一定会送，就不与你去抢风头了。
奚柘却只淡淡横了他一眼，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警告：别美！今晚举家归家之际，便是你的三堂会审之时。
二槐见了，心中立马一惊。
不好，小枫那臭小子，肯定是把他的事都给说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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