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起来是一件非常隐蔽的坊间传闻。
传言荆州城内藏着某个好食血肉的吃人妖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跳出来兴风作浪，每次都要掳走三四个青葱少年和打打牙祭，近几个月甚至开始抓壮丁了，因此，居住在城内的大小富商或者平头老百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及至黄昏不敢出院门。
有孩子的人家，特别是家风严肃的那种古板人家，女孩子从出生到出阁一辈子没踏出过家门的极端情况也不是没有。
那些指望男孩挣功名利禄的家庭也在越来越焦躁的气氛中领悟到了什么东西，不断诫告他们走到哪处都得小心再小心一些，胆大胆小的草包们于是混在一起，三五成群呼朋唤友，一时间反倒引得旁人不喜。
这些消息经由天听通尺传到碧落元嘉她们手中时，白椿挤在两人中间听了个大概，双眼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便忽然一股脑跑到了中间的安全位置，和阿莺阿燕并乐音三个小姐妹聊起天来了。
闻熙妹妹却没去凑这个热闹，虽然是半道上才加入到这支临时小队中来的，但她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眉目间更是和团队核心领袖闻意有七八分相似，因此过了最初一小段的磨合期后，也就和大家都打成了一片。
这时候白椿走了，她便夹在元嘉和碧落的中间，不过还是稍稍落后元嘉几步，偶然间转过一个拐角口，好奇心大的闻熙因为身量和眼界原因，一下子就发现好几朵颜色油黄的蘑菇。
闻州气候宜人地势平坦，她鲜少有这种洞中出游的机会，周围环境昏暗闻熙看的不太清楚，便暂时停下脚步转头去问跟上来的碧落：“落姐姐，这个是什么菇子啊？”
保险起见，她并没有伸手去摘这些大蘑菇，虽然她真的很稀奇啦。
碧落依言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角落里那斜着长的几丛黄蘑菇看，表情看起来和研讨剑法时一样严肃。
半晌，迎着闻熙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碧落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这些是何种科属的菌类。”
她常年待在扶摇剑宗她师傅那个冰雪满峰的山头，别说需要阳光雨露浇灌的蘑菇了，就是绿草她也难得见几次。
闻熙石立在原地。
这、这么朴实无华的吗！
还是一个人在前方游荡的元嘉发觉久久没人跟上来，摸着下巴又荡回了后方，见一大一小一站一蹲安分待在一个漆黑的小角落前，嘴里还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她也凑近两个人，一听清楚她们所讨论的内容，又弯腰看了看那几朵菌菇，笑了。
元嘉一手扶起来把自己蜷成一小团观菇台的闻熙，一手拉过面上表情不显心底却十分怀疑人生意义的碧落，顺道用脚踢下来一朵伞盖开得极大的蘑菇，裹了灵力当球踢。
她一脚前踢将球传给闻熙，边笑边解释：“嘿，一个小蘑菇就把我们霜华剑主和未来的闻州王难倒啦？”
“这是一种专门生长在潮湿水边地带的毒蘑菇，名字叫勾黄鬼，不小心吃了能看见小鬼头在你耳边吹耳旁风，哈哈哈！”
闻熙听此一言倒退三步，被逗得小脸煞白，不住往后头跟上来的大部队里头躲。
而这个时候，白椿和阿燕商量的事情也正好有了些结果。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这个城中恶鬼掳人的传言背景有些耳熟？”
“恩人的意思是…”阿燕愣了一下，探寻着抬头看向思维极快跳跃着的白椿，明明她们刚刚还在说花街一事最后的处理结果。
白椿点点头，回答到：“第一我不叫恩人，直接叫我阿椿或者小小白都可以，第二，阿燕你仔细想想，你和你姐姐阿莺是不是都和故事里一样是被掳走的？只不过抓走你们的背后黑手不是恶鬼，而是恶人。”
“这…确实如此。”阿燕回看了姐姐一眼，两姐妹一起肯定了白椿的推测。
白椿清咳两声，循循善诱：“诶，你们再想想，被掳走前你们曾经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阿燕咬住嘴巴摇头：“我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在写好诀别信后我就趁夜去了家附近最大的一座测灵台测试天赋，然后就被污蔑带走了…恩人你都知道的。”
“我是好几年前被抓走的了，那个时候…”阿莺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好从其中给予自己勇气让自己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我在一家富户当值，负责伺候少爷的日常起居，但当时他却闹脾气不肯测试自己的灵力，一把将我撞倒，那台脆弱的测灵石就这么被压碎了———当时我想打扫的，谁知道一握上去，碎片就全部闪烁了起来。”
这其中有什么重合的交叉点呢？
———测灵石？！
不对，再更深入一点…
“是灵根天赋！”被点拨的两姐妹同时惊呼出声。
姐姐阿莺被证实是难得一见的冰雷双灵根，若能深造，日后必成大器。
妹妹阿燕则是单一极品水灵根，也是修道的好苗子，但是这种温柔纯粹的灵根却常常在另一个层面被众人津津乐道…
冰是水的变异，水是最好的炉鼎。
想通了关键一点的众人都不由沉默了下来，白椿一把上前拉住闻熙元嘉和碧落，又截停后面赶上来的诸多修士，把刚刚得出来的关于失踪女孩的想法告诉大家后，所有人都被这些巧妙的推测震在了原地，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综合所有线索，已知荆州特供的测灵石上附有魔气，所有抱有修道之心的青年子妹来测试，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测灵石没反应，二是测灵石亮。
没反应自然拉倒，不死心的可以排队重复一次两次三次，觉得是体制问题把身体养好了再来试试都可以。
测灵石亮则会产生如下两个结果。
一为男孩，石亮必成公家出钱培养的预训子，光芒越亮前途就越好，从底下县城一层层递进上来，天赋最高者可以进入荆州王府沧清河岸大宅院的第三院，日后给王公贵族们当最忠诚的鹰犬。
“但有一点存疑的是荆州培养这么多预训子究竟是准备干什么，政策推行了这么多年，男人们这么狂热，可是实际生活中见到的所谓预训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包括王府中的那群，如果不是舒令仪有心引诱，我们甚至不会知道那里还藏着这么个组织———他们为什么没有显露于人前，是不愿，还是不能？”
元嘉喃喃自语总结道：“附魔测灵石的测试目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它究竟在以什么为前提筛选着这些荆州子民？”碧落默默补充了她的困惑。
两个人同时转头相互对视一眼，真正同生共死过的伙伴，总是会有点与旁人不同的默契。
回到白椿的设想。
第二个隐蔽的结果是女孩。虽说荆州不许女子当家，但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总是会钻出一两条漏网之鱼。
如果是女孩点亮了不该她们点亮的东西，参考阿莺阿燕两姐妹的过往历程，大概率会是被上头某些人注意到，然后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手段强制“收编”这个可怜的女孩，脾性好的调教一番后送入地下城，年老色衰或者实在野性难驯的就又送到外头花街磋磨一生。
这恐怕就是荆州城内恶鬼肆虐流言背后的真相。
说话间，一行人停停走走好一段距离，终于在一大段斜拐路后越走越往下，体感清凉，似乎如同那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来到了更为低洼的平地。
闻熙掺和不进去大人们的讨论里，便只听着探讨，默默埋头走自己的路，因为年纪小又没什么修为，呼吸间已然带上淡淡水雾。
她牢记刚刚那会元嘉的嘱托，十分小心地绕开越长越多遍地开花的勾黄鬼，只是这样一来脚尖朝向就不太能保证了，因此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到处停顿。
按理来说她们走的这条密道是储君专属应该畅通无阻的，谁能料到荆方观那只狐狸老奸巨猾谨慎过了头，在这暗道中硬生生挖出来条迷宫般的轨道，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岔路和数不尽的拐角，第一次置身其中的人能不能找到方向都难说。
好在她们队伍中有一位炼器门派的师姐，寻迹法宝一开，过往经年的凌乱脚步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就这么一边辨认着荆启序的脚步向前走，一边听着元嘉碧落她们推敲，队伍行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
前方就是她们的终点了。
这时候，负责在队伍中间保护乐音等人的一位师姐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是个来自中等规模宗门的医修，为人胆大心细，也跟着长老尊者们走南闯北数年，自然认识闻熙害怕的那种油黄色大蘑菇。
问题是，她脚下什么时候沾染上来那么多黑黝黝的淤泥啊？
这是只有在河道中，因为蜉蝣藻类等等东西聚合在一起，经过长时间堆积才会形成的黑色土壤。
而且勾黄鬼这类菌菇也最喜欢生长在潮湿的水岸边上…再结合这一路逐渐往下走的经历。
医修师姐暗喊不妙，赶上前去和在前头开路的碧落说了这事。
碧落本就觉得这桩桩种种事情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联系，只是苦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把荆州和地下城背后的黑手联系在了一起，一听医修师姐说这话，顿时想起来一件事情。
先前闻意她们去寻找失踪的白椿的时候，曾经遇见一个三叉河口。
后来在总结时，闻意特别强调过一点，说是这沧清河独有一个地方颇为奇特。
河水平面自动屏蔽一切术法攻击，看起来是花了大价钱保护的。而且三条河道的走向也是十分的有趣。
当时一行所有人都还不理解其中设计是何用意。
而现在，她们终于知道那些在某一日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姑娘们究竟去往哪里了。
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碧落看着不远处那扇透着微光的大门，想。
她们原来是到了河下吗？
沧清河地底下？
地下城原来就是指沧清母亲河的地底下？
这可真有点讽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提到荆州近来有好些人失踪了（高亮，双重伏笔）
第75章提到阿莺的过往事迹，伏笔收回！
以及第61章，河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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