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月寺的山门朝里大开着，一株从中间被劈开的巨型香樟横在门里。
门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
朱依依屏息潜入，月光洒进前殿，这里看起来和上一次来看到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除了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
他屏息，小心翼翼地仰头看去，鼓的塑像脸朝下，正傲然地看着他。朱依依心思复杂地收回目光，忽然转头道——
“谁？！”
飞星出鞘，朱依依面如寒霜，暗色剑间抵在悄然出现在朱依依身后之人——那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老妖心口。
”叶初呢？”朱依依问，“你诱他今晚见面，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老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叶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没有时间和你闲聊这些废话，”朱依依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与你何干？你一次又一次出现，歙州城里，水神庙外，还有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与你有关，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
老妖说：“巧了，你说到水神庙，我也想说一说水神庙。那庙是制造圣鸦的大本营不假，里面的假水神被你们烧死了也不冤，但你可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是谁？又是为何那么执着地想要叶初去死，甚至不惜以身试火——”
不等朱依依开口，老妖继续说：“若是换成你，你有一个对你有知遇提携之恩，并且你很早以前就非常崇拜的人，这个人被他的好友背叛陷害到再无翻身之日，你会怎么做？”
朱依依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妖笑了，说：“我还没有说是谁，你就急着为他开脱了。”他完全无视胸前的剑，转身看着鼓与天锦的高大塑像说，“水神庙里的那位，原本是鼓的亲卫，鼓对他很好，亲自将他从队伍里点了出来做他的亲随。鼓与天锦的婚事，还是他一手操办的。婚后没多久天锦意外去世，鼓为了复活她，竟然盗取了烛龙的续命灵药，被贬下凡间，再无踪迹。”
朱依依说：“这与叶初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老妖呵呵一笑道，“此人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无法到烛龙身前去为烛鼓求情，便动了去找叶初的念头，叶初当时作为水神，功德收得是最多的，在天界一时风头无两，若是开口，起码能为鼓求上那么一两句情，却没料到在那殿外，偷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什么事实？”
“他听见叶初在内室，对一神秘人说’计划成功了，终于解决了他，天锦已经送回原来的地方了。’”
朱依依如坠冰窟。
“你不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像是在算计吗？”老妖循循善诱道，“叶初从来就攻于心计，我问你，当年你在问政山被他捅的那一剑——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对你无微不至关怀备至，甚至在被他一剑穿心的前一刻，你还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相待的。倘若我告诉你，他之前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从玄武，到烛鼓，还有一些他根本没在意过的人，”老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对了，我忘了，你就是玄武的转世。如此说来，你算是被他骗了两次，现在，是第三次了。”
“他从来就没有心。”
看着老妖脸上讥讽的笑，朱依依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其实快听不清这老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了，但那些刺耳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溜进他的耳朵。
穿堂风呼啸着溜进大殿，扬起地上的尘灰，一并吹起朱依依的衣摆，将他耳际的头发吹得乱了。
老妖静静看着朱依依，就听他一字一句地说：
“那又如何？
“就算他骗我，也是我心甘情愿，你又凭什么来充当正义的使者？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把叶初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把这座龙月寺烧得一干二净，包括你。”
朱依依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错了就是错了，玄武的死或许板上钉钉，但对于烛鼓，叶初绝不会再犯和之前同样的错误，烛鼓将如愿阁交到叶初手中，正是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后留的后手。
从后面叶初遭遇的一切，能猜到他当年是决意站在烛鼓一方，与应龙抗争，但却失败了。
若真是如这老妖所说，如愿阁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叶初当成一块最大的肥肉送给应龙，又怎会封存至今，直到孟摘星打破封印出来，才重见天日？
是应龙不肯要么？
不不不，绝无可能，如愿阁，作为一个具有交换性质的机构，其符图的复杂与精巧程度世间罕有。如果应龙曾经真的得到过，一定会利用它发挥出更大的价值，或者直接毁掉。
绝对等不到朱依依来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初貌似隐藏得很好，但实则冲锋在前，成为一柄被人利用的刀。
他是被记录在堕神录上恶名昭著的恶鬼，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恨他，把矛头对准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我相信他。”朱依依说。
老妖的眼神略显疲惫，道：“我一直很钦佩您，玄武大人，即使您的判断出现了一些偏差——我几乎没遇到过像您这种撞了南墙好几次也不回头的人，您太固执了，固执到有些愚蠢。虽然叶初对您确实有些不同——”
“叶初在哪？！”
老妖周身腾起的波纹，像是某种空间的扭曲，他的眼神变得难以捉摸，像是怜悯，又像是困惑——在朱依依将剑刺向他的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波纹里的一部分。
朱依依整个人径直穿进了那片扭曲之中。
·
疼痛不是在一瞬间产生的。
九天带来的疼痛，像是极细的棉线绷成一根看不见的钢丝，反复在皮下来回拉扯，它极有耐心，缓慢，带着一定的频率，慢条斯理地将皮肉割成极薄的片状物。
叶初护着心口的折扇，艰难地朝最深处走去。
空中是纷飞的、烈焰燃烧过还带着火星的余烬，外袍不再起到保护作用，变得破破烂烂，这个地方仿佛有某种禁制，他的反应变得很慢很慢，原本烂熟于心的法术口诀像是糊上了一层浆糊。
这里其实很像他与妄一起生活过的石室，他又变回那个手无寸铁没有任何能力的凡人。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火无人控制，携着九天之火的刀像是长了眼睛，叶初一出现，暴雨一般齐刷刷往他身上扎。
但他已经对这些伤害造成的疼痛麻木了。
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内心的折磨，上一段记忆以近乎残忍的力度彻底击碎了叶初的心理防线。原本，他还能以自己失去记忆为由，强行留在朱依依身边，但现在他好像失去了这种勇气——甚至一想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叶初都无法自抑地觉得心痛难忍。
就这样消失吧，叶初想。
胸前，被他压得很紧的纸扇微微震动着，似乎想要飞出来帮他抵挡一二，但被叶初以更强硬的方式摁了回去，安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折扇仍然在剧烈地震动着。
那把初妄剑很近了，剑尖朝上，安静地立在那里，剑身上刻着“初妄”两个字。
叶初想要拿回刻着两个人名字的那柄剑——即使那里看起来很危险。
他轻轻咳嗽着，用手挡住愈发浓重的黑烟。
一步，两步。
叶初以前其实并不相信命运，但现在他又不得不臣服于它。
他们因为极其偶然的事件相遇，而在分开后的每分每秒，妄都没有放弃寻找他。
这其实并不是他的命运，而是因为妄的坚持。
“叶初！”
叶初的眼睛睁大了。
一个人从他面前的火海中飞冲而出，扑进了他的怀里。剑从那人手中斜着飞出，撞到了周围的石壁，叮铃一声掉在地上。
（这章就这么多咯）今天公司搬新大楼忙了一天！真的不是找理由补的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初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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