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清渠寺和尚们满身珠光宝气，一个个脖子上的念珠还都是夜明珠串成，倒是省得淮扬仙府的那群面人打灯笼了。于是，这一行人间或穿插着走在山林里，此时夜色正隆，远远看去宛如一列开往霍格沃茨的小火车。
但萧襄觉得自己的终点站只有一个
——阿兹卡班
萧襄揣着手走在队伍里，越想越觉得头疼。现在这捉妖的队伍已经很壮大了，万一待会那几个元老级别的也来加入，谁知道周仇龄能不能搞定这个全家桶？到时候他老人家直接黑烟一冒，溜之大吉，自己岂不是要被分而食之了？
萧襄叹一口气，又想，刚刚替自己说话的那个王大爷，还算个好人，没准能拉自己一把，就算不行，好歹也能给自己超度一下。虽然他从前不信这套，但鉴于这个修仙世界的下限未知，萧襄觉得也很难说了。想想挺刺激的，萧襄已经跃跃欲逝了。然而考虑到王大爷那扑面而来的土味，萧襄有点担心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会不会这项业务待定。
要说谁会......
绕了一圈，萧襄还是又想起了周仇龄，他忍不住仰起脖子，此地群山环绕，月色难寻，比之白天显得阴森不少，当然，这是忽略了周围这些彩灯般的和尚们的结果。
周兄啊周兄，你到底跑哪去了？待会找不着妖精，他们非得把我抓了，要是找到妖精，我看我小命也难保啊，萧襄望着夜色，忍不住叹息。
“他们清渠寺的秃驴可真是有钱。”此时，另有一人忍不住叹息。
诚然，周仇龄告诉过萧襄这清渠寺是如何兴起的，但萧襄也没想到这帮和尚居然这么招摇，堂而皇之的穿金带银。听闻此言，萧襄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与羡慕。
随之，萧襄忽又反应过来，他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侧。
嘶，这白山什么时候又凑过来了？
只见白山照旧背着书框，走在萧襄与陈长哀中间，准确的说，离陈长哀更近些。萧襄见状了然，忍住揶揄的笑意。陈长哀因着刚刚与萧襄聊起往事，心情低落，所以并未搭理白山。
见陈长哀兴致缺缺，白山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萧襄心里不愿他扫兴，想着不如趁机跟这个小孩哥请教点新剧情。
萧襄于是又当起捧哏，问他道：“哦？白山公子何出此言？”
陈长哀回神看了一眼二人，白山见状梗梗脖子，道：“他们就差把宝贝都顶在自己那秃瓢上了，姑娘没瞧见？”
“我也觉得奇怪，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这清渠寺的和尚们却穿金带银。他们为何这么招摇？”这多少有点不符合常理，不过鉴于如今不合常理的东西太多，萧襄还是试图理解一下。
“是他们的掌门——也就是常冲和尚的主意。说是把家当都带在身上，便于普渡众生，乐善好施。”
“......啊？”
萧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普渡。不过细想居然也觉得没什么毛病，走到哪里遇见什么苦难，直接掰一块翠、扣一颗珠，倒是快捷，确实比那套今生来世的说服力更强。
萧襄又脑洞大开，笑道：“他们是不是也跟丐帮一样有什么八袋长老、九袋长老的。就是说谁身上穿得宝贝越多，谁的地位就越高？”
虽然白山不懂丐帮，但他们淮扬仙府的一贯作风都是不求甚解，耻于下问。听了萧襄的后半句，白山也就明白了个大概，瞪眼道：“当然不是！那狗寺里就数常冲那秃驴最抠门了，香客求子的供奉全都被他一人收走了，这帮和尚出门，身上的宝贝都是现配的。”
萧襄瞠目，白山见状，悄悄指了指前方的王大爷：“你瞧，刚刚替你说话的那个，浑身上下基本就剩一件自己的破袍子了。看样子他是把常冲的宝贝都给出去了。哎，这直冲和尚还算是个正直的，只是他这么做，明显是跟常冲秃驴对着干，回头准有他好受的。”说到这，白山颇有些感同身受，忍不住叹一口气。
原来那个王大爷的法号是直冲。直冲，萧襄默念这二字，心想倒是符合他那个性格，又想起陈长哀说的缓冲和尚，加上常冲，看来这仨人是同辈师兄弟。只是人家两位都已经是掌门，这直冲却还在打野，看来确实是不受待见。
萧襄看回白山，毕竟也算告诉了自己一点剧情，于是顺毛捋捋他，道：“他们清渠寺都那么有钱了，居然还这么抠门，真是远不如你们淮扬仙府的慷慨啊。”
白山闻言扬一扬眉，又趁机扫一眼陈长哀。后者还是没什么反应，白山忍不住有点失落。其实陈长哀的反应也是正常，他作为潇湘府的掌门，虽然门内事务都是范若华把持，但这些事情总归还是知道的。他此时主要还是担心捉妖的事情，因着想一鸣惊人，陈长哀并没带多少人来，而反观清渠寺和淮扬仙府，却是人马齐全，陈长哀忍不住蹙眉，事情不好办啊。
萧襄忽又好奇，似乎书里并没说到清渠寺和淮扬仙府有什么仇怨，当年大战时这两个门派都还是打酱油的，看来只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白山不过一个小辈，居然张口闭口都是狗寺、秃驴，好像比周仇龄还讨厌常冲，看来这仇不小啊？萧襄如是想着，也就开口问了。
白山是个实在人，见周围和尚离得远，也就答了：“自从常冲继任掌门，一改从前清渠寺的规矩。原本求子的供奉并不高，香火灵验与否也只看心诚，说明白点，就是看这家人积了多少阴德，有没有子嗣上的缘分，若是合适，菩萨肯保佑，自然有结果。但不知道为何，清渠寺求子越传越灵，这供奉的香火钱也就随之水涨船高，已然到了一锭金元宝换一截送子藕的地步。所以说，那些拿不出金元宝的普通人家就只能来我们淮扬仙府求医了。我师父淡泊名利，治病也不要什么金银财物，于是来得人越来越多，快把我们哥几个累死了。”
——敢情这清渠寺是个专治不孕不育的医院。萧襄咋舌，看来重金求子这种事情不管到哪有啊，只不过人家这个怀的肯定是自己的就是了。
念及此，萧襄不禁有点怀疑，“清渠寺这么灵？”，听着架势，质量堪比女儿国的河水了。白山虽然看不惯常冲这种财迷心窍的行为，但也点头，表示清渠寺求子确实灵验，不光吃了就怀，或者还能定向性别，专门送子，堪称仙术。相比之下，淮扬仙府毕竟还是医术，怎么着也顶多治好不孕不育。
不过毕竟淮扬仙府价格亲民，所以去得人也不少就是了。萧襄想，定是给他们忙得四脚朝天，所以白山才对常冲有这么大怨气。
萧襄笑问：“这么说，白山少侠作为三白仙君的首徒，自然也是神医，能妙手回春了？”
萧襄本是逗趣他一句，谁知白山吓得差点翻白眼，道：“姑娘可别胡说，我们仙府只有师父一人能治百病、妙手回春！我们这些弟子顶多算是普通的郎中，能治些日常发热、咳嗽的寻常毛病而已。至于我嘛......掌门同修知道，我主要是扛货的。”
萧襄好奇：“抗货的？”
“去狗寺那边求子的多是大户人家，想着自己的家产不能无人继承，自己的大姓不能无后而终。而来我们仙府的多是普通人家，质朴得很，纵然千里迢迢，却还都背着不少自家种的粮米。喏，你刚刚吃的野菜饼就是他们送来的谢仪所做。”
原来如此。萧襄点头，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刚刚那饼子都有些回甘了。
又见陈长哀一直没开口，似乎是情绪有些低落，萧襄觉得有必要关怀一下队伍里小朋友的情绪，“你怎么不说话，想家了？”
陈长哀本就气他拽了这一大群人，所以语气不善，冷道：“想家？我有家吗，你不会是说潇湘神仙府那个活死人墓吧。”
萧襄被他顶得哑然。白山此时见萧襄不再与陈长哀亲热，加之聊这半天，也对他印象不错，便想说两句。只是刚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陈长哀一个眼神过来，他也忍不住缩脖子，觉得最好别触他霉头，脚底一抹油就闪人了。
萧襄无语，你的人你不哄，这算怎么回事？只是这人形火车开得结实，白山一走，转眼就跟上一个表面积巨大的璀璨和尚，萧襄也抓不着他人了。
“我去了淮扬仙府后，当天就被白山那狗皮糖黏上了，被他拉去各种帮工，也就把我娘没救了的事抛到了脑后。”
陈长哀这是复盘哪段呢？萧襄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一思忖，他才想起来，之前二人正说到他为给母亲治病，跑去了淮扬仙府。
“你刚刚说到‘家’，其实淮扬仙府反而更像我家，至少白山他们更像我的家人。”陈长哀收回看向白山方向的目光，继续道：“当年潇湘神仙死得蹊跷，仙门中人都说是范若华偷袭了他，后来传着传着，就把我爹也带进去了，越说越难听。范若华这人若说还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护短了，之前有人说他自己的闲话，他不太在意，但涉及我爹的，他统统下手极狠。从前潇湘神仙说一不二，范若华三个字只是个陪衬，但自从他出手，下战帖连挑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修士之后，世人才知道原来范若华修为深厚，竟不逊于潇湘神仙多少。那几个修士输给他后也并不服气，还以此为借口，率领自己门派中人来潇湘府闹事。”
说到此处，陈长哀冷笑一声，萧襄有点摸不着头绪，不知他是何意。
陈长哀见他神色即懂，解释道：“你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潇湘神仙一死，仙门便要大洗牌，谁想出头，当然要干点惊天动地的事情，那还有什么比把昔日的仙门之首潇湘府踩在脚下更显眼的？大概也是为此，我爹和范若华，乃至潇湘神仙的事情才会被传得那么离谱，当然了，他们自己确实持身不正，但难道别的门派就没有那些烂事吗。只不过破鼓万人锤罢了。”
虽然被一个少年说成年纪小，萧襄却没什么反驳的意思。毕竟他此时才明白，故事之外的他把这些当作八卦，而故事之内的人，每个人所作所为都是有所图的。
“当时，范若华一手持笛、一手执剑，立于玉阶之上，独自一人迎战。底下众人见他手中的木笛犹有血迹侵染，指责他以此杀死了如兄如友的潇湘神仙，居然还敢拿着此物招摇。大约他们也没想到，范若华居然真把那笛子抛到一边，这等于承认了九灵山伏魔时潇湘神仙的死是他所为。我想，这些人如果地下有知，肯定觉得还不如用笛子呢，至少不疼。”
陈长哀笑得有点讽刺，萧襄后知后觉，问道：“繁花肃杀，这四个字就是这么来得吗？”
陈长哀点头，“他一人一剑，把底下的四十三个修士都给片了。从那之后，门内敢质疑他的人也就都闭嘴了，不闭嘴的，范若华如愿把他们都送去陪那个潇湘神仙了。哦，也还有一个，就是我爹。”
虽然陈长哀语气冰冷，但话的意思却不偏不倚，说得也都是实情。
萧襄有些默然，道：“你......好像并不很恨范若华？”
陈长哀也沉默了片刻，直言道：“论私情，他纠缠我爹，害苦了我娘，我应该恨他。但论公义，没有他，就凭我爹那个性子和修为，潇湘府早就没了。如今潇湘府还能立于仙门之首，这是范若华的功劳，这些人对我尊重，也是因为他范若华的威仪。”
萧襄见他神色凝然，不禁多了几分尊重，含笑道：“你能如此公允地看这事，你也不差。”
陈长哀闻言瞥一眼她，见这姑娘明明年纪不大，却作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忍不住撇嘴，“你说这话有什么用，要他们都这么觉得才行”，陈长哀朝前方诸人努嘴。
“所以你独自一人出来捉妖，是想给那范若华和你爹露一手？”萧襄虽然觉得陈长哀的修为不弱，但既然这捉妖副本和伏魔能相提并论，想来这妖精的修为也不差，陈长哀不过是个少年，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只听陈长哀老气横秋地叹一声，“是啊，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结果谁知道现在人越来越多，你瞧瞧——”
萧襄回头一望，此处山路狭窄，略有蜿蜒之态，只见身后如一队带着灯球来蹦野迪的广场舞大龙。
萧襄瞪眼，“我去，怎么这么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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