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崔珩抬眼：“若一早便说了，你还能同我说那么多心里话？”
姮娘顿时又气又羞，好久才平复心绪。
“这东西为何有这样的造化？”
“是墨家的机括术和失传已久的祝由术，不巧被我给发现了，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目前仅是用来传信，倒是有些浪费了。”
“即便我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样的东西若是被朝廷所得，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姮娘道。
“你有这样的见识，已经超过大部分的女子了。确实这东西若是被有心人得到，必然会说是妖异为之。”
看崔珩说这话时，神情虽然悠游，可语气中却包裹着一团戾色。谢姮心思细密，自然也感受出来了。
“景麟，你一直不愿同我说，你究竟在谋划什么大事？非要千方百计地到控鹤监去不可？还非得与那些权贵官宦搅弄在一起？”
崔珩望着姮娘，只见她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
她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崔珩岂能不知？只是有些事情让她知道了，除了徒增她的担忧，没有任何好处的。
“你只要乖乖等着我下聘，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崔珩有意岔开话题，“你姐夫和阿姐马上就要来神都，袁晖已经告诉我了，我会派人给他们寻个宅子，届时你们姐妹一处，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提亲之事，你父母都已仙去，虽说你兄长让你认了舅爷爷做义女，可这血脉亲缘还是断不了的，故而我会让长安崔府请个媒婆上你谢家的门提亲，也全了这礼数。舅爷爷这边我会再备一份聘礼，求他老人家点头。届时你就从神都的卢府出嫁，让你阿姐来帮你操办，如此可好？”
崔珩径自说着，姮娘呆呆地听着，明明他都已经安排地妥妥帖帖，连她兄长那儿都有了交代，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只不过，她面上却一点儿都没欢喜之色，望着他：“事关你的安危，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事？”
竟然丝毫都没想过崔珩下聘这件事。
崔珩心里一滞：“你是非要弄个明白？”
“你都要娶我为妻了，对我还要有所隐瞒？”姮娘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无惧，“我既已经应了你，你往后即便要上刀山下火海，我还是会追随你的。总归……夫妻本是一体的吧。”
崔珩心中大震，姮娘向来文气，即便有些小脾气，也都是无伤大雅，性子最是温婉，可做事却从不迟疑。
她有从家中出走的坚毅，有追寻梦境的执着，还有应下他半年之约的勇气。可即便面对自己的软磨硬泡，即便她心中对自己喜爱地紧了，她理性上还是同自己撇清关系的。
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舒府的时候，遇见那样难的事情，却还是不向自己求助。也不会在自己几次地求娶，却断然拒绝，心心念念是想半年之后与自己分道扬镳的。
她的顾忌，他自然明白，可也不愿意明白。
他是任性地要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无论她心里愿不愿意的。
可如今她突然愿意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是知道的。
她终归是舍不得自己的，聪慧如她，自然猜出了他的种种异动，担心他赴险而已。因为这份担心，这才愿意守在自己的身边。
这思绪纷时，崔珩心中有了决断。借着月光，他望着姮娘朦胧的身躯，将她柔软的身子搂怀中。
他的声音如梦呓般，在她的耳边幽幽响起，很轻很轻，却字字铭心。
“世人都以为我姓崔，是博陵崔氏的后人，其实我姓李，我的母亲姓裴，故去的章怀太子是我的父亲。”
姮娘惊得不能自已：“你竟然是先太子的……可是当年章怀太子获罪而死，听说他的后人被幽禁在京中啊。”
“我母妃是父亲侧妃，也是如今相国娘子的亲妹妹，当年皇上让前相裴炎审理此案，舅舅与裴炎本是同宗，斡旋之下将母妃救下，这才生下了我这个遗腹子。母妃生下我便撒手人寰，而我在胎里受了惊吓，生有不足之症，本就命悬一线。舅舅与母亲商量，将我养在崔府，有一日是一日，而母妃那边，就说诞下死胎，如此才蒙混过去的。”
姮娘只觉得自己半截身子都凉了，可听崔珩说起自己的身世，口吻语气竟然如此平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般。越发让她觉得心疼。
“所以你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顶着博陵五郎的名声，却从不在外抛头露面，甚至你的家人都到了神都，你却仍然留在长安避世吗？”
姮娘抱住了崔珩，不觉间泪水洒落在他的胸前：“你……你这些年来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我在崔府过得很好，”崔珩唇瓣微微勾起，伸手将姮娘脸上的泪水一一擦拭而尽：“我如今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姨母，自小就把我放在手掌中疼惜，而父亲也是将我当成崔家人一般无二的。至于舅舅那边，你也知道凤沼从小就喜欢闹着我一块儿玩，所以这前面二十余年，我并没有什么遗憾。”
“可是，你为何要来到神都？”姮娘实在不解，既然真实身份见不得光，到了神都就多了一分危险，就该长久地在长安度日呀。
崔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阴霾，可是在阴暗中并未有人能看清：“为了烧了那人的皇座。”
“可她是你的亲祖母啊！”
“天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益，”崔珩淡漠地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她既食子，还念佛。”
“你是要让她当不成皇帝？”
“这如何够呢？”崔珩眼神一凛：“自然还得要她亲自尝尝那剜心割肉之痛才行。这是杀父杀母之仇，只有四个字，不共戴天。”
姮娘半日没有言语，因为她心中明白，若这是一路支撑着他成长的信念，她确实没有任何资格去劝说他放弃。
执念这两个字，她比谁都明白。
“好了，小东西，我如今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中了，”崔珩笑了笑：“往后种种，就得要承蒙关照了。说起来，这事也多亏了你的造化，若不是得了你的药，我不能治好了这不足之症，更无法亲自来神都谋划此事。”
“可我骤然觉得，当初那药，若只给你一半就好了。”
是不是只给一半，他就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傻瓜，”崔珩低头吻住姮娘的唇瓣，温热的气息冲袭而来，“你是不是怕了？”
“你会为了我……”放——弃——吗？
“我会护你周全的。”他堵住了她剩下的言语，加深了自己的吻。
终归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宿命牵引着她要去找寻自己的梦一般。
而他的梦，则是与家国仇怨相关。
可这样的两个人，有着两个如此不同方向的两个人，真的能够好好在一起吗？
崔珩到底在姮娘这儿宿了一夜，只不过明明相拥的两个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天刚放亮，雄鸡打鸣，神都四围的钟鼓声声入耳，预示着各坊巷都要开门了。
崔珩睁开双眼，就要起身，却发现怀里的女子紧紧地拉住了自己的衣襟，梦中都不愿撒手。
他泛起一抹笑意，温柔如水的视线盘桓在她的纯真如孩童般的睡颜上。
这便是他喜爱极了的女子，只是母妃不曾见到她，可真是遗憾。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青翠欲滴的翡翠玉环，轻轻地套在了她的手腕上，又低头吻了她的额头。见她如羽般的长睫陡然跳动了一下，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真是可爱极了。
他轻叹了口气，将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轻轻柔柔地松开来，并未惊动她，拿起衣架上的锦袍穿上，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去。
屋外，夕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主子居然从姮娘子的屋内钻出来，连忙要行礼。
崔珩向她摆了摆手，轻声道：“别吵醒她。”
裴素一早就得了信来明珠楼等他，正在雅间百无聊赖地用着下人从几条街巷外买回来的早膳，吃着汤饼，却不想从窗下望崔珩竟然从姮娘的院子里钻出来，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精彩。
“你……你。”崔珩刚推开雅座的门，正看见裴素嘴里含着汤，瞪着自己，嘴里含糊不清。
“赶紧咽下去。”崔珩望了望案上的汤汁，皱起眉。
“我昨儿可是交代下去了，杜爽没给你安排客房？你昨儿宿在姮娘那……”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脸都似乎红了起来。
“都在想些什么腌臜的？”崔珩瞟了他一眼，指了指他碗里的汤饼，“明珠楼什么时候也有路边的小食了。”
明明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地儿。
“是小郎我好这口，让他们去置办的，”裴素总算把话说利索了，“你也尝尝？”
崔珩摇了摇头，显然兴致全无：“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都妥当了，只是景麟，你这一招，实在太狠了，把平安公主弄晕在榻上，如今的张府可是大门紧闭，听说都没有上朝。”
“这不是正好？”崔珩挑眉：“他既然敢让平安公主爬我的卧榻，就得做好这样的准备，他可是皇上的男宠，平安公主可是皇上的女儿，女儿晕倒在自己男宠的宅子里，还是榻上，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你交代的，我已经让那张府太医的小药童，今儿一早就去尚药局悄悄散播消息了，如今这事儿，应该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只不过景麟，到时候皇上问起来，这可是你在张府的卧榻啊，岂不是会牵引到你的身上来？”
“如何牵引？我应邀去张府赴宴，半夜睡下，见一女子进来，须臾昏迷，我惊恐之下夺门而出，宁愿在明珠楼过夜也不敢继续留在张府。你说我如实同皇上说，难不成还能被冠上一个意图不轨的帽子？要知道这平安公主可是有正经夫婿的，她大半夜出现在皇上男宠的府邸，本身就已经是欺君罔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剖心迹透漏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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