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坦荡的男子，崔珂心中暗道，只是这份坦荡，令她才刚刚对他升起的心，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可是姮娘她总归会与我五哥哥在一起，你这么喜欢她，到头来难免暗自神伤。”
“她终归会与谁在一处，与我是不是喜欢她，没什么关系。”张辞想都没想，便飞快地说道。想必这些时日，那些萦绕他心头的问题，总算寻到了答案。
确实如此，喜爱一个人，与那个人是不是喜爱自己，从来没有关系。真的明白了这一点，便无忧亦无惧了。
崔珂突然觉得自己自讨没趣，可难得出来一趟，却又舍不得离开。
“呆道士，听姮娘说你是留侯门弟子，是留侯世家，留侯一门避世已近千年，都是山林索居，可你为何会下山来，还到了神都这样热闹的地方。”
崔珂的声音不由温柔起来，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印刻在心间。因为喜欢，所以不由自主地想着多了解他的过往一点。
“不过是随业飘零，没什么特别的。去哪，做什么，遇见谁，都是因缘使然。”他答道。
“那我们又是何因缘？”她突然问道。
张辞听这话有些古怪，却还是仔细端详着崔珂半晌，这小娘子确实明眸皓齿，他们崔家血脉自然是周正，只是崔珂与别的大家闺秀有些不同，她虽庶出，可教养极好，行住坐卧都是闺阁风度，可若只是如此，那便又流俗了，她本性跳脱，天真烂漫，只不过是拿着闺训来束着自己的手脚，若真与她相处，一时三刻，也就本性流露了。
张辞天赋异禀，能观人心念，崔珂的本性他自然一目了然，而她对自己动了心，他又岂会不知，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在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麻烦罢了。
他思忖了一阵，一本正经地说道：“总归不是什么好缘，否则怎会一见面就吵？”
崔珂的双眸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少女的思慕，本就脆弱易感，欢喜的人任何一句言语，都能引发最致命的后果。
顿时，她觉得自己还纠缠在这里，都是多余的，甚至是令人生厌的了。
“那，我先回去了，若你有姮娘的什么消息，不打紧的话就劳烦与我说一声，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我们本来都说好了，要一起庆贺的。”
“好。”张辞也不挽留，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崔珂黯然离去。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非常巧合，这不过是送了一回桂花糕，可就在卢府的外头，夕颜的身影就被一个旧人给认了出来。
本该在慈善堂了却残生的雪婴，难得被允了一次与堂中的嬷嬷一起外出采买，却偏生远远地看见了夕颜。
“哑娘子，快走吧。”嬷嬷见她迟迟移不动腿，不由催促起来，“本不该放你出来的，若是教人看见了，裴总管可要责怪了。”
雪婴在慈善堂从不开口，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都叫她一声哑娘子。
本就是花朵般的年纪，来这老弱病残的慈善堂谋事本就蹊跷，只是裴总管有令，不许向她打听，众人也就不好奇了。
雪婴点了点头，刚迈开步子，却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于是这位从不开口的哑娘子突然向嬷嬷哀求起来：“嬷嬷，我的腿伤了，想必一步都不能走了，能劳烦你去给我请个大夫吗？”
嬷嬷吓了一大跳，见她满头香汗的模样，终归是于心不忍，动了恻隐之心。
待嬷嬷走后，雪婴便沉着地站起身来，虽然被废去了毕生的武功，但是脚程却还是比寻常女子要快许多，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跟上了夕颜，也看着她进了明珠楼。
雪婴本就是明珠楼调教出来的影卫，对楼里的情形自然清楚。
这夕颜既然是谢姮的贴身丫鬟，必然就意味着她如今不在崔府，而是被藏匿在了明珠楼。
就这一瞬间，她仿佛是枯木逢春，竟然笑了起来，凝固了许久的神情，也渐渐松散开来。
若能将那个让自己心生妒意的女子亲手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张俊雅出尘的脸，这一次，他总该会亲手掐断自己的脖子了吧。
有些爱情，会让人面目可怖。
明珠楼后院，夕颜则将卢府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谢姮听。
“你都不知道，六娘子一把就把我给拽住了，逼着让说娘子的下落，若不是张郎君来救场，奴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敢情也是巧了，你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六娘，她定是惦记我的下落，可你家主子又不肯对她透露，这才着急的。”姮娘道。
“正是如此，只是奴婢见张郎君对六娘子说了一句话，都把她脸给说红了，总觉得六娘子待这张郎君有些不同。”
姮娘一下子来了兴致：“东渐说了什么？竟然能把六娘的脸说红。”要知道平时六娘对东渐常没几句好话，两人斗起嘴来竟然还能不分上下。
夕颜顿然就舌头打了结，她倒是想竹筒倒豆子般一吐为快，可想到那句话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姮娘就那样期待地看着她，就等着她开口。
“张郎君说……他说六娘子在思春。具体什么缘由我也不清楚，可张郎君说完，六娘子就脸红了。”
“啊！”姮娘愣了神，须臾笑了起来：“不过是东渐打趣之言，你万不可放在心上，也勿要再同别人去说了。”
她冰雪聪明，自然已经猜出了八分，只是这事关崔珂的闺誉，不能随意定论。若六娘真的喜欢上了东渐，自然是东渐的福气，只是不知这条路终将如何。
与此同时，控鹤监那边却有了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先是袁怀寅袁相国的外侄袁澈渐染沉疴，发展到后来竟到缠绵病榻的地步，宫中御医也去看了他多回，都说是思虑过重，虚劳太甚。
一介控鹤监的供奉，若说思虑重还是说得通的，毕竟常常相伴君侧，若性子谨慎些，难免就想多一点。
可若说虚劳太甚，就未免惹人遐思。要知道皇帝广纳面首，为的是采阳补阴、益寿延年，这是连狄公都知道的事情，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儿郎，如何才能虚劳太甚？莫不是被采阳采了过头？
袁怀寅即便再看不上这个侄儿，到底也得为他们袁家保留几分体面，自从这事传进了他的耳中，就成了他的一桩心病。
这日，他下朝上马，就要回府，却在宫门口听见几个羽林卫眼神闪烁，似在讨论些了不得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巧，他的马偏生在那时就惊了，一个生猛的卫士眼疾手快地扑了过来，紧紧拉住了马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制住了惊马。
袁怀寅位高权重，但也是懂礼之人，当即就下马道谢，为首的那羽林卫则想他叉手行礼：“左羽林卫陪戎校尉裴素向袁大相公见礼。”
这人生得高大健壮，眉眼俊俏，神态间有些跋扈，一看就是高门之子，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性子。陪戎校尉不过是个九品的武散官，并无实职，观他的装束，应该是一个备身执戟而已。
“姓裴？莫非是黄门郎中裴大人的子嗣？”
“正是家父。”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袁怀寅连声称赞，“适才多谢了，若没有你制住了这畜生，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要遭殃了。”
裴素一言不发，走到惊马旁边，掰开他的嘴，轻嗅了一下：“袁大相公，这马受了惊，不能骑了，还是让下人给你另置一匹吧。且这马受了重伤，时日也不多了。”
“怎么会受重伤？今日我骑着进宫，还好端端的。”袁怀寅称奇。
“这马看似好端端的，其实筋脉俱损，应该是在你上殿时被人所伤，只是这手法做得隐蔽，所以看不太出来。你刚才骑了这几步，已是它的极限，你想再上它的背，恐怕是一步都走不了了。”裴素言语平淡，将惊马之事冷静告知。
这些朝中的大臣都是骑马进宫，进宫之后的马匹都会被安置在御马监由专人看管，而这御马监，恰好距离控鹤监，不过几步之遥。
袁怀寅听了这话，面色都变了，连忙呼唤小厮：“你今日将马从御马监牵出来，可有什么蹊跷吗？”
那小厮已经面如土色：“大相公，一切都如常，只是奴才在御马监路上看见了袁供奉，他面色不好，似是抱病去了控鹤监。”
袁怀寅当即面色不好，这是家丑，可偏偏避无可避。
裴素的唇边逸出一抹淡笑：“坊间都说袁供奉身子骨不好，连马都骑不了，下官也亲眼所见，袁供奉难得进宫也只能坐轿子。这坐骑之事，定只有内心深厚者方能为之，必然与袁供奉没有关系的。”
都是聪明人，说话自然点到即可。裴素撂下了话，便重新走回宫门执戟，这景麟给他找的差事，实在是麻烦极了，虽说不是天天都要点卯，可这迎来送往的事儿，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不行，他得要迁个岗位才好。
本章是过渡章。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御马监坐骑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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