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张之易脸上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崔正字有所不知，这谢娘子是在下在城南夜游时撞上的，也不知为何她一介良家子竟会出入那种场合，又似受了委屈，我便出手相救。
可一问之下居然是崔正字的未婚妻子，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我想着夜已深我留她在府内恐坏了她名节，这才连夜进了宫，让陛下代为照顾。这不天一亮，就召你进宫了嘛。”
张之易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上去也没什么毛病，反而衬得他是非常地襟怀坦荡之人。
且字里行间，此事武周氏至始至终都参与其中，即便崔珩要追究，也无从下口。
“五郎说得不错，”武周氏清了清嗓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崔珩的脸看，似乎要把他所有细微的神情都端详清楚了，“昨夜他便带着这谢娘子进了宫，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有朕替你看着，难不成还能少了她一根汗毛？倒是你，才与倾城那丫头解了婚约，怎么这么快就下了聘，莫非早就有旧了？”
武周氏话音一落，整个迎仙宫骤然静默，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翘首看着丹陛下那站立着的崔珩。
他一身白衣若仙，素首金冠，面若雪山，眉飞若戟，不知为何明明身居下位，却始终弥漫着一团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
即便是一言不发，宛如磐石，也已经超然于众人之上。
这是无形之中的能量压制，在场无人敢言，但是人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周氏。
崔珩笑了，抱拳向武周氏作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自小便眼高于顶，可自邂逅姮娘，便惊为天人，誓必得之，恰好清河郡主一心慕道，与臣解除婚约，这婚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知皇上知道我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俗物，是不是要耻笑微臣了。”
听崔珩如此表态，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一招一式都正中下怀，可这崔珩却不按常理出招，让布局的人实在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只是纱帘后的姮娘闻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崔珩，却正好被他漆黑的视线坚定地攫住了眼神。
他一直盯着她看，而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抬头看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你看平素你总在咱们面前夸崔正字那可是少见的大才，如今看来这是凡夫总也有七情六欲，与咱们倒是差不离的，这下微臣心中也不会意难平了。”张宗昌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可不是吗，只不过皇上对崔正字可是抱有厚望的，如今却出了个这么能魅惑他心志的娘子，岂不是可惜了。”张之易补充。
“这么看来，还确实有些白璧微瑕，”武周氏扯了扯嘴角，脸色不大好看倒是真的，“如今春闱在即，朕还想着看崔正字的文采风流，等着榜下捉婿呢。可如今出现了这么一个女子在身边，要你们说，能安心念书吗？”
“崔正字我是不知，可若是臣，自然是心猿意马，恨不得朝暮相对的。”张之易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那不如，微臣与张大人打个赌？看看究竟明年的春闱能不能金榜题名？”崔珩面色略略一滞，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全然明了这几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
“那怎么行，科举岂是儿戏？臣也不敢耽误崔正字的锦绣前程，”张之易冷笑道，“还是由皇上定夺吧。”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样吧，”武周氏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帘后一言不发的谢姮，“朕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谁没有青春年少呢，你们少年郎的心思朕也是明白的，既然谈论的是崔正字的前程，就听一听这谢娘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周氏对姮娘摆了摆手，让她出来回话。
帘后的那绰约女子终于抬起头来，便是面对这帝国最有权势的人，她还是神色平静，在崔珩始终炙热的视线下，款款走到了众人的跟前。
她一袭宫装，与林婉儿亦无太大差别，就从她这身打扮上来看，她的何去何从早就有了定论，不是吗？
姮娘向武周氏施了一礼，唇瓣掀起一抹缥缈如风的笑来：“奴家不才，自小便失去依怙，飘零难以为继，幸得崔大人抬爱，这才幸睹天颜。只是大人前程似锦，自不是奴家可以率性耽误，只求皇上开恩，莫要因此责罚大人，至于奴家的去留，断凭皇上决断。”
崔珩的拳头紧紧攥着，只是藏在衣袖之中，无人能见罢了。
“瞧瞧，还是个懂礼数的，”武周氏笑了，“难怪是崔相选的人，虽然出身不好，贵在识大体，婉儿你前日还同朕说，如今宫中的司寝多有懈怠，想寻个伶俐的，不如就把这谢娘子留在宫中，同你作伴，可好？”
“奴婢谢皇上体恤。”林婉儿忙不迭地谢恩。
“至于崔正字，你也莫要担忧，不过是让谢娘子在宫中服侍朕几个月的时间，等过了春闱，自然就放她出去了。若不是为了你的前程，朕可没那个闲工夫管这等闲事。”
“臣领旨谢恩。”崔珩道。
这一切就是个圈套，原本以为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张之易，如今看来却是武周氏。
“只是陛下要臣的女人在宫里贴身服侍，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未见识过皇天贵胄，只怕冲撞了陛下犯了死罪，那臣岂不是罪不可赦？微臣本就一介白衣，幸得皇上抬爱这才进了控鹤监、如今又进了麟台，考中了个举人而已。
若说有什么益处，也不过是能写几篇花拳绣腿的文章罢了，比起我的父亲、我的兄长们，实在是不堪。可今儿却要因为臣的亲事冲撞了陛下，臣也是万死不愿的。既如此，臣还是自请归田，只愿与姮娘牵牛织锦为一生，也学一学隐居嵩山的安平王，闲云野鹤便心满意足了。”
崔珩的话音顿落，如同一把利箭插在这在场的高位之上。过了这么些日子的招，张家兄弟自然能感受到崔珩对朝廷之事若有似无的野心，可他现在竟然说要辞官？
就为了这个空有一副花容月貌的女人？
武周氏的面色也不大好，她是怎么样都没有料到崔珩为了保住自己的未婚妻子，竟然如此忤逆尊上。
就适才那一番话，早就可以判他流放之罪了。
气氛顿时就凝滞住了。
“崔大人，奴家多谢您的厚爱，可若为了此事丢了大人的前程，实非奴之所愿，也埋没了皇上对你的一片殷勤期盼，这其中的后果，并不是奴家能承受的。请放心，在宫中的这几个月，奴家一定会谨言慎行，万不会辱没了崔家的颜面，也不会辜负了皇上的仁爱之心的。”
在众人惊愕之下，姮娘爽朗利落地抛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就连武周氏都吃了一惊，更遑论是在场的其他人。
“既是你之所愿，我自然是依了你的。”崔珩微笑，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冷若寒冰。
裴素很快就知道了这场变故，而整个明珠阁，因为有内贼的事情，被杜爽给翻了个底朝天。
“武怀砚那边的探子早就递出话来，那武怀恩确实没有劫人，听说姮娘是被人绑了送到牡丹阁的。此人熟悉明珠楼的格局，除了你的那几位亲信，我这边不超过五人。很快就会出结果了。”裴素道。
崔珩刚从宫里出来，心情自然极差，一言不发地饮酒，连抬眼看裴素的耐烦都没有。
“姮……姮娘她怎么会被皇上给扣在宫里的？”裴素问得小心翼翼，就生怕捅了崔珩的马蜂窝。
“她自己选的，”崔珩闷闷地说道，他低头喝了一口酒，须臾又道，“不知为何。”
“啊？她不是被胁迫的？”裴素有些吃惊。
“刚开始是，后来却又不是了。”
是呀，自己都说出要辞官归田的话了，武周氏再蛮横霸道，也不可能不放人的。可是姮娘偏偏要留在宫中，她明明不愿意自己牵涉到朝廷斗争中。所以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且还不是为了他崔珩。
这时候，新杨匆忙地跑了进来：“主子，李郎君递了话出来，说皇上今儿下诏，把控鹤监给废了，那袁澈袁供奉，也放出去了，说是还保着他的品秩，却不必在宫中任职了。”
“袁澈成了个文散官？那敢情好，因祸得福了。控鹤监的事拖了这么久，总算尘埃落定了，只是为何今天突然下诏？”裴素道。
崔珩面若寒冰：“因为那张之易，将普天之下最好的一个筹码送到了皇上的跟前，表面上是砍了控鹤监，可他张之易却又要东山再起了。”
“什么筹码？”裴素只觉得心头一紧，心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可又不敢往下去细想。
“姮娘。”崔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集仙殿层层设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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