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欺负她欺负地有些过了。望见她双眸红红的，崔珩愣住了。
那么他究竟气什么呢？
是气她大庭广众之下那般说他？不是的，他比谁都知道那是场面话而已，况且以她的身份又怎能说什么与自己熟稔的话呢？
是气她拿他崔府的门楣给她阿姐抬轿？口口声声说是他崔景麟的长辈吗？不是的，他又如何不知道她谢家的门庭是怎样的光景，他也知道为了她的阿姐她已经是用尽了全力在斡旋。
那他究竟是气什么？
他的双眸闪过一丝淡淡的落寞，将那泫然欲泣的人儿拥在怀中。
“好了，不欺负你了，”他的声音无限温柔，“只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想你想得紧，可你却在姐姐家一点都没有回来的意思，有些恼了。”
姮娘抬眸直视他的凤眸，却见他略略闪避的眼神，心底泛起一丝疑惑。
可见他不愿说实话，那便罢了。
“阿姐家的事，有些难办，这才多盘桓了几日，如今却都已经差不多办好了。我还有事要问你，那飞骑将军韩定睿，可是你将人去找来的？你难道以前便与他有旧，究竟许了他什么好处，竟然能请得动他亲自出面？还有，我阿姐家的事情你是一早便知道了？”
崔珩失笑：“你这一股脑儿地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从哪个开始同你说呢？”
“我不管，反正你要老老实实同我说清楚。”姮娘嗔道。
“我与韩定睿可是一点交情都没有，倒是凤沼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天生有力，是个将才，只是从少年时便惯常在欢场上浪迹，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
“这我也是听说了的，他与那柴三娘也是因此而和离的。可你明明同他没有交情，又如何能请得动他的大驾？”
“杀鸡焉用牛刀？”崔珩笑了笑，微微掀起车窗，“你看外头那么多人每日从这条街道走过，可曾有谁真心留意过他们究竟是在奔赴怎样的前程呢？”
谢姮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又有谁能留意地过来呢？”
“可却还是有的。”崔珩指了指街头的一个烧饼店，店里的伙计正临街吆喝，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打转。
“既然是开张做生意，如果不能识人，如何能有所获。所以说这世上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虽然与韩定睿没有交情，但是自然有的是人同他有交情，找到与他有交情的人，将一个谋划好的局摆布在他的面前，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他必然就会往你所预期的方向走了。这就是鬼谷子的纵横捭阖之术。如此这般而已。”
“你是说，韩定睿今日会有种种举动，是因为陷入了一个事先设好的局吗？”谢姮瞪大眼睛。
“你难道没有听说这段时日以来街头巷尾都在说舒家和泰安伯家的事吗？”
“自然是听到了的，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如此隐秘的事情，竟然会传到寻常百姓的耳中！难道，这也是你设的局？”谢姮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姮娘你要记住，天下之事，皆是反常者必有妖。当你觉得奇怪的事情，背后一定有推动它成形的因由。寻常人怎会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事情？有智者如果听闻此事，必定会猜测背后有人推动。但是普通人只会沉浸在传言之中无可自拔。这就是为何谣言止于智者。并非依靠德行去制止，靠的是智慧去分辨。”
崔珩自然是学富五车的，他患病时每日最大的爱好，不过就是钻研典籍。可他又从未在谢姮面前卖弄过。以至于第一次听到崔珩如此清晰透彻地分析他所知道的沟壑，带给她的除了深深的震撼，别无其他。
“一个名门郎君，身上还有军功，却因为一个妓子而抛弃原妻，如今不仅被大街小巷竞相议论，还即将因此遭受礼部官吏的弹劾，如此火烧眉毛的当下，他能选的路，实在不多。这个时候，恰好有一个与他相熟之人，同他说了舒府的这次家宴，若是迟去一刻，都有可能会酿成大祸，那么姮娘你说，这位飞骑将军到底是要来，还是不来呢？”
崔珩十分平静地将自己写的话本都一一道了出来。
“可是……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和离了呀？为何那韩定睿拿出了一份只有柴三娘手印的和离书，却没有他的手印呢？”姮娘忍住心下的震动，被眼前的男人闪烁的光芒迷地七晕八素。
“你就如同白纸一般，”崔珩扯了扯她的头发，神色里充斥着宠溺，“哪里知道这勋贵之家的阴司手段。别说他们是真的和离了，在柴娘子的眼皮子底下印上了两个手印，再让韩定睿拿出一份只有一个手印的和离书也是寻常事罢了。”
“可，那是伪造文书啊！为何柴三娘当场不拆穿呢？”
“如何拆穿？柴娘子会随身携带她的和离书吗？舒家会愿意为了一个这么麻烦的女人蹚这趟浑水吗？这个局，从韩定睿出现在舒府，柴娘子便已经输地彻彻底底了。更何况，他们究竟有没有和离地成，都还另说呢。”
“难道那只有一只手印的和离书是真的？他们果真是没有彻底和离吗？既然都没和离地成，居然又开始为自己谋求姻缘了，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听说那柴娘子本就是丢下了和离书负气出走，她心中韩定睿是巴不得踢掉她这个烫手山芋，又怎会想到韩定睿居然还留了一手，没有最终印下手印。”
“莫非，是他心中还有情吗？”谢姮始终想不明白。
“有千百万种因由，可必然不是你说的这一种。就我看来，不过就是勋贵人家惯常的手段，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你看，他毕竟是高门之子，养个妓子做外室不过是贪图美色而已，难不成还真的想娶一个妓子做正室，成为全长安的笑柄吗？身上有婚约，正好用来推脱那妓子，让她安分守己地做外室。可这里又有转圜余地，若是真的遇见了高门之女，需要另聘正妻，这所谓的和离书便又能真正地生效。如此这般地左右逢源罢了。”
“竟然用心如此恶毒，”崔珩的话实在让姮娘大开眼界起来，方才在舒府外面的那些感慨，如今与这些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那么如今这韩定睿如今没有法子还得要将柴娘子迎进侯府，往后又会如何呢？”
“哪里还有什么往后？不过是等风头过了，悄悄地与泰安伯家一起协商，最终不过就是多赔些银子与田庄的事情。再过一年半载的，这韩定睿必然还是那些高门之女的佳婿，只不过这柴娘子，名声是彻底坏了，想嫁进高门，恐怕是绝无可能了。更别说嫁给你姐夫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柴娘子如此惊心动魄的将来，在崔珩的口中却如此轻描淡写。不过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与这百态众生又有和异？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前程。”姮娘喃喃道。
崔珩挑眉，双眸炯炯：“若说聪明，我怎么听说这次我的姮娘可是前后出了许多的力气，在筵席上挑衅众人毫不客气，甚至还请来了燕春楼的李娃。我倒是好奇地很，这李娃一向左右逢源，怎么能被舒茂那小子说动来开罪泰安伯府的人？一定是你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与她交换了？”
“我……我听姐夫说那李娃在与你们昆明池上泛舟的时候，对你颇有意思，可是你却三番五次拂了她面子，所以我就……”谢姮垂下头来，眼神怯怯地凝视了一眼崔珩，看着他的一张如明月般皎洁的俊脸已经瞬间黑了下来，实在不敢往下说了。
“你答应了她什么？”低沉的声音犹如从地狱深渊中传出的一般。
“想办法让你亲自去一趟燕春楼，点她的牌。”声音小地仿若蚊蚋。
“你竟然卖了我？”崔珩低狺，“你究竟知不知道，点她的牌是什么意思？”
姮娘摇了摇头，眼神惊恐：“不是听她唱曲吗？”
“你姐夫没有同你说吗？勾栏瓦肆的规矩是点她的牌意味着要我同她共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
“啊！”姮娘傻了眼，“那可如何是好，那时候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得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可没想到竟然是要你，要你去……”
“你竟然宁愿把我给卖了，也不愿来崔府求我？谢姮，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一个可有可无地，逼着你要同你纠缠的富家公子，一个不过要同你在一起半载而已的纨绔，让你都要走投无路了也不知道给我送个信吗？”
当崔珩低吼出胸中的块垒，此时此刻，他终于才理清，这件事上他为何会莫名地生气。
他气她不愿意答应自己的求亲，令他无法光明正大地陪在她的身侧，护着她免受那些闲言碎语。
他气她不知天高地厚，遇见这么大的事情只会自己想办法冲锋陷阵，与那些嘴碎的外人斗智斗勇，却始终没有一言片语地传个信给他。
他气她宁愿卖了他也不想靠他。
他太知道这种下意识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了！
她是不想同自己瓜葛太深罢了。
真是可恶极了。
希望大家珍惜景麟和姮娘在长安的最后时光。233333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崔珩怒问痴姮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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