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起，甚至太阳都露出了一点头。
东城居民也一个个苏醒，从家里面出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门口的手抓饼摊贩一边摊手抓饼，一边笑嘻嘻地和路过的小学生打招呼。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安然。
孟齐，苏寒，江莱坐在车内，屏气凝神紧盯东城小学后门门口，虽然是后门，但依旧有许多学生家长从这里进入学校。不远处的小摊贩、热闹的小卖部门口，数名便衣刑警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他们已经蹲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根据他们做出的推测，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犯下整整十三起拐卖儿童的罪犯“貂哥”今天就会在这所小学的门口蹲点寻找猎物。而刑警们的神经，也随着东城小学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点点变得紧绷。
人来人往的家长孩子里，一个大概将近一米八、体型偏瘦弱的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个手抓饼边吃边走。虽然身边没有孩子，他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什么不一样，就像一个很正常的过路的行人。
但是，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他停住脚步，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一眼就和车里的孟齐，苏寒，苏寒三人对视了几眼，下一刻，白色衬衫男子就扔下手里的手抓饼开始狂奔跑路。
“上！”孟齐一声令下，数道矫健身影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朝“貂哥”直扑过去。一名年轻刑警狠狠迎面撞上貂哥的身体，其他刑警蜂拥而上，瞬间将貂哥死死压在地上。
这一幕直接让那位摊手抓饼摊得停不下来的老板娘终于停下了动作，同时也令门口的小孩子们兴奋起来。
“哇！他们是警察吧！”
“地上的那个男的肯定是坏人！”
“警察们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那个坏蛋给撞倒了！”
家长孩子们纷纷凑过来看，驻足观望，还有许多人拿出手机来拍摄。
“老实点！”孟齐铁青着脸喝道，数名刑警将貂哥簇拥着往车里押。
苏寒和江莱也在车内，冷冷看着貂哥。
“快看！那里还有两位特别好看的女警察！”旁边有个声音响亮的小男孩大声说道，很多人看过来。
江莱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苏寒却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却在某一时刻，她怔住了。
左前方最外围的人群里，一个体型高高大大的黑衣男子，正盯着被押进车里的貂哥，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不用，他的脸色非常平和，没有一丝波澜。
貂哥被压上了车，苏寒也准备上车离开，却看见苏寒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她走到她身边，说：“走吧。”苏寒不出声，视线越过拿着手机拍摄的人群，依旧停在黑衣男子身上。这时，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缓缓转动眼珠子，目光正好与她对上。
那眼神依旧是平和的，掀不起一丝波澜。
苏寒平静的与他对视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逐渐有了内容，修长眉眼挑起。而那薄薄的唇角咧开，他举起手，对苏寒招招手，就像是对办案成功的人民警察致意打招呼。
苏寒眼神依旧平静，她向前走出一步。
这个动作起了作用，黑衣男子终于笑容不见，他迅速转身，朝对面的大马路上走。
“站住！”苏寒一愣，大喊一声。男人身子一僵，拔腿就跑。
江莱和周晨反应快，也立刻跟了上去。
周围的刑警在听到苏寒声音的瞬间，就同时回头，下一秒，也都转身也追了过去。
东城小学附近的十几米远处，是一家大型的市民菜市场。
菜市场里灯光昏暗，散发着鱼腥味，猪肉味，地面湿滑，黑衣男子一边跑一边随手抓住白菜猪肉往后扔，买菜买肉的商家们看见那个面色血红，像是发了狂的黑衣男子纷纷躲避。
黑衣男子的跑步速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他横穿了菜市场，又跑过好几条巷子，渐渐就把身后的便衣警察们给甩开了。
黑衣男子一边跑一边注意身后的跑步声越来越小，但依旧有一个跑步声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男子听到身后疾劲的风声，也有点慌了，猛的回头，发现居然是个女人，他和她对视一眼，对方面色不白不红，紧闭嘴唇，目光冷静锐利，像是紧盯着猎物的豹子。
男子一看到是个女人，讥讽的又咧起了嘴角，然后转过头速度更快了几分。
苏寒并没有被男子的嘲讽给激怒，她的脑海里是一个星期以前那些被救出来的拐卖儿童因为身体里被藏了毒品而痛苦不堪的模样，以及为了办这件案子而好几个月都没好好休息的同事们，尤其是孟队的右侧胳膊还被刺了一刀进了医院。
苏寒一咬牙，几乎是超越极限的再次提速，逼近那男子身后，跟着他冲出了东城，踩在草地上进入郊区，又随着他跑入了一个废弃旧工厂的四楼。
上了四楼后，男子忽然站住转过身来，掏出一把反着光的匕首，向苏寒刺过来，苏寒侧身一挡，先是踢中男子的左小腿让对方蹲下，然后一个抬腿将匕首踢到地上。
男子蹲下后突然抓住她手臂一个过肩摔，苏寒翻身而起，却没摔倒，反而在站稳的一刻反摔男子。
男子吃痛地闭着眼睛倒地不起，苏寒掏出手铐蹲在要给他戴上。
男子又猛一睁开双眼，他一拳挥向苏寒右脸，苏寒一个转身避闪躲开，却在那一刻发觉自己腰部的配枪被摸，她迅速一脚踢向男子脖子处，这一脚是下了力度的，加上踢在了敏感部位，男子一个吃不消，手一松，配枪甩出几米远，直接从四楼掉落下去。
黑衣男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苏寒也迅速后退。
刚才那几下过招，大家都摸清对方道行不浅，各自谨慎紧盯对方，一个大气都不敢出，只剩下手枪往下掉落时碰撞金属台阶的声音。
黑衣男子来真的了，人极速上前两步，一拳出击直冲苏寒太阳穴，苏寒堪堪躲过，还趁着个空向他吐了口口水，他侧身一瞬。
苏寒在这瞬隙之间，抬起脚，照着他裆口就踹过去。
男子巨疼一瞬，大喊：“□□妈的——”然后突然一个右钩拳向前，苏寒在闪开的那一瞬间才发觉这是个假动作，但时间已晚，男子一脚踹开苏寒的腹部，男子急了眼，加上又是个男人，力气很大。
这一脚踹的苏寒胃部翻涌，差点要吐出来，她被踹出五米远，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男子紧接着过来一脚踩向她胸膛。
苏寒忍着痛翻滚开，一个扫腿踢向男子支撑腿，可她目前体力不支，没能将他掀翻倒地，反而被男子连人带肘砸上来，还是被他压住胸膛，苏寒撑不住，一条鲜血从嘴角流下。
男子另一只手伸向苏寒脖子就要掐她，苏寒骤然从屁股边抽出刚才被她踢落的男子的匕首，一刀割断对方脖子大动脉，鲜血直直地喷溅到苏寒的脸上，脖子上，身上。
男子已死，苏寒推开他，直躺在地，她微睁着眼，重重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血汗沾湿，垂在眉前，天地间在她眼里都是一片血红。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苏寒歇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
某一刻，寂静陡然被打破，“砰”的一声，子弹打中苏寒小腿，她猛地单膝跪下去。
“砰！”墙壁上被打出一个洞，灰石飞溅。
苏寒立刻压低身体。知道不妙了，她被引入了贼窝，本来以为这两个人已经是最后的漏网之鱼，但这里还有一个藏据点是他们没想到的。
旧工厂空荡，子弹疾飞，一发发击射在地面和墙壁上。
继续呆在原地无疑是活靶子，苏寒腿受了伤，还是坚持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刺了一段路，然后几个侧滚翻滚进了一处隐蔽的走廊里。
这间走廊里的尽头有通向旧工厂外面的窗户，苏寒拖沓着脚步走过去，却没下去，而是伸出双手五指，在窗台上按了两个手指印，然后返回来，见走廊处的一户窗子掩着，立刻拉开窗户,手撑在窗台里层, 纵身跃进屋内, 半点没沾动窗台外的灰尘，然后立刻把窗户关上。
这间屋子昏暗又阴凉，看不清里面的构造，苏寒靠躺在墙壁上，窗外就传来搜索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急促的声音，说：“她跑出去了！”然后传来好几声粗鲁的谩骂声。
苏寒藏在屋子里，手脚发抖，牙齿打颤，身上的鲜血直冲冲往外流，刚刚冲过来的时候，她的肩部和右大腿上又被打中两枪，苏寒尽力平稳呼吸，她身上没有武器，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好在外面的说话声，脚步声慢慢消失了，苏寒刚刚缓下一口气。
下一秒，她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一阵寒气从头而降。
这呼吸声不属于她自己，她心口冰凉，这个昏暗的屋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恐惧从脚板心蔓延向上。苏寒贴紧墙壁，尽管知道已是枉然，但还是竭力将自己往拐角里压，期望阴影能够藏住她。
呼吸声越来越近。
她屏住呼吸，左手握紧了匕首。眼看着一道影子闪过来，苏寒没有犹豫，手起刀落，直指对方脖子大动脉，可惜对方反应太快，一个反手居然将匕首给夺了过去。
苏寒一惊，抬起眼眸。
对方却没有杀她，而是凑近她，他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亮，声音极低：“是我。”
虽然他说了“是我。”
但苏寒却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可她还是稍稍放下了心，因为那双清亮的眼睛。
苏寒在警校学习四年，在前线做刑警三年，看过了太多犯罪分子的眼睛，他不属于那一类，甚至是完全相反的。
男人凑近苏寒，问：“警察？”
苏寒低低地嗯了一声。
男人看看她的伤口，又看看她的脸，淡淡地了四个字，“女中豪杰。”
“……”
这三分调侃七分温和的语气，苏寒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人却是一瞬间放松了许多。
他单膝跪地，扯下身上衣服的一块布，先是帮苏寒绑住了大腿上的伤口止血，苏寒不免倒抽一口冷气。他听见了，轻声安慰，“不怕，虽然伤得重，但还死不了。”
苏寒点头，看着他，屋子里黑，只能看得清这个男人的大致轮廓，苏寒注意到他鼻梁很高，眉骨英挺。
他又浅浅笑了一声，“身上中了这么多枪，有一处还伤到了肋骨，到现在还没昏过去，你也是厉害。”
苏寒低声：“……没办法，关键时候求生潜能被逼出来了。”
他低头细心处理苏寒的伤口，一边说：“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外面的路上没有血迹，然后返回回来。”
苏寒静默一会，然后又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路过。”他淡淡地回答。
苏寒听出他的敷衍，也没多问，就说：“我们的人很快就会过来的，而且我们是警察，那帮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逃跑，而不是盯着我追。”
“你误打误撞进了他们的毒品藏匿点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会回来这里的。”
果然下一秒，“快！快！”
外面又传来声音，苏寒心一冷，浑身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大致处理好伤口之后，背对着蹲到苏寒的面前，说：“上来。”
苏寒说：“我伤得这么重，你没办法带走我的。”
“带得走，上来。”他安慰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苏寒也不再迟疑，身子靠上去，他紧抓住苏寒小腿的那一刻，她一瞬就感觉到了他的力量，苏寒本能地迅速抓紧他，男人的肩部脖子上筋肉紧实。
男人带着她直接走出了这间屋子，门一开，苏寒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光亮，可也是在那一瞬间，苏寒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
男人走到走廊尽头，苏寒被她抱着坐在四楼的窗台上，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条绳子，开始往苏寒的身上系，时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密密麻麻的汗水从苏寒的眉上流淌进眼睛里，苏寒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已经没有办法看清面前男人的模样。
但她还能听得见声音，听得见楼底下犯罪团伙的骂骂咧咧声，以及往楼上跑步时踩踏楼梯的声音。
“你现在可别睡啊。”他淡笑道，“你要现在睡，那我就真难救你了。”
“你走吧。”她虚弱地轻声说，“你是个好人，但是带上我的话……你肯定逃不了了。”
他头也不抬，问了句：“你还能撑多久？”
“啊？”
“一分钟，撑不撑得住？”他语气相当轻描淡写，低头蹙眉绑绳子，没抬头。
苏寒没反应过来。
他依然有条不紊地帮苏寒绑绳子，淡淡地说：“现在外面还有人，等会我把那些人都吸引过来，然后就从这里把你放下去，这个旧工厂西南方向十几米远处就有一个草地山沟，隐蔽性很好，你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撑到那里再睡。”
苏寒问：“他们那么多人，你都吸引过来，岂不是必死无疑。”
“啧。”他遗憾的样子，说，“那就和他们同归于尽吧。”
苏寒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用这么随和的语气说出这么危险的话语，苏寒一直是个比较坚强的人，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生离死别，终于流露出一点女人的脆弱出来。
苏寒泪湿眼眶，泪水混着汗水流了一脸，她极低声地抽了下鼻子。
这下他抬起头了，苏寒于一片湿润之中看见一双清黑的眼睛冲她微笑弯弯，宽慰：“放心。刚刚开玩笑的，我死不了，你一定还能见到我。”
他嗓音清澈得像泉水。
苏寒不哭了，讷讷地看着他的幻影。
他绑好绳子，手用力扯住，看向苏寒，说：“准备好了？”
苏寒点头。
男人从身上掏出枪，说：“三、二、一。”他开了一枪，这一枪瞬间吸引了整个旧工厂的犯罪分子都往这个赶来，与此同时，他将苏寒一瞬间从窗台上放了下去。
苏寒虽然受了重伤，但到关键时刻，还是绷紧了全身的力气和心力，她抓紧绳子只用了三秒就安全降落到一楼。
在她降落之后，绳子那边就松了力，苏寒抬头看向窗边，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双方不断交火的声音，子弹不长眼地四处飞射。其中几发打在窗子上，玻璃炸裂飞溅，落到苏寒的身上，同时落到她身上的，还有不断的血滴。
苏寒不去想那血滴是谁的，转身就往西南方向跑。
激战的声音在充斥耳边，可她听不见看不见了，只是拼尽全力地跑。
因为腿受了伤，中途还摔了好几跤，最后她是滚爬着到了那个草地山沟里的。
到达目的地之后，枪声，风声，热汗，心跳，全都感受不到了。苏寒躺在草地上，被赤热的阳光烤着，模模糊糊地看着天空中的太阳，终于一个没撑住，昏了过去。
那天是九月七号，下午两点。
以后回想起，她遇见顾津的那天，是很惊心动魄的一天。
那天天气很热，热到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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