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归闻言转身，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他跟师兄早就测过，只能算出具体方位，可哪怕一个县的范围都有无数可藏身的地方，知道方位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见。
宋径云被他望得不好意思，不大有信心地红了脸，“能算出具体地点，你要试吗？”
柳上归想起他那对青铜法卦，点了点头，宋径云觉得自己能派上用场，非常高兴：“我回去准备一下！”
······
子时三刻，乌云闭月。宋径云在自己的小院摆了一张四方桌，上面铺着写满经文的绸布，一盏小香炉，点燃三柱清香插在炉中，随后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柳上归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会儿已经对宋径云十分信服，这架势绝对不是糊弄人的。萧鹤行也出来了，正百无聊赖地捉着宋径云的道友，拉着人家的小鸟腿不让飞。
道友惧怕萧鹤行阴森森的鬼气，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宋径云虔诚地请出青铜法卦，意念神合，口中默念咒语，随后抛下法卦，一正一反。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勾着手指又掐又算。水池里的小鲤鱼拖着尾巴在石缝间游弋，偶尔有一条跳出水面，打破宁静。
“我算出来了，”宋径云站起来，“东南方向一千六里左右，趋水，是一个渔村，近海的地方有一座小岛。”
“多谢。”柳上归朝他点头，随即拿手机联系谭虎，让他搜索东南方向的渔村小岛。
谭虎坐在自己的操作室里，点开电脑的地图，定位搜索，很快就出现一片临海的渔村。他眼睛盯着屏幕，用鼠标拖动地图，锁定三个附近有岛的村子。
这时，道友怯怯地朝宋径云叫了一声。他这才顾得上自己的鸟，看到是萧鹤行捉了它，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朝萧鹤行伸手：“这家伙顽劣，啄了你可就不好了，还······给我吧。”
萧鹤行已经不意外他能看见自己，抬眼对上宋径云，轻笑：“我没抓它，不信你自己看。”
宋径云盯着他摊开的手掌，确实没抓，可是道友细弱的鸟爪正发抖呢，哪还有力气飞啊。他扯着嘴笑了笑，小心地接过道友捂在手心，替它驱寒。
萧鹤行又开口了：“你这鸟可是地府常客，带在身边没少挨它坑吧。”
“啊？”宋径云不明所以。
柳上归走过来，高高的个子将光挡去了大半，影子穿过萧鹤行投落到他的身后，“他的意思是说，你的鸟经常把人往阴地里带，是只非常接地府的鸟。”
“确实确实。”宋径云低头摸了摸道友的脑袋，他之所以混得这么惨，有一半是道友的功劳。之前不是带他去无主的阴宅就是去坟地，干的都是吃力没报酬的事，所以他越来越穷。可是师父说了，人不能总计较回报，积福德才是要紧事。
萧鹤行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身体落在地上的影子，问了宋径云一个问题：“你就不怕我？”
宋径云拍了拍胸脯：“什么鬼怪我没见过，想我六岁就跟着师父四处给人算卦，也算游历四方，你虽然道行高，可却跟在柳先生身边，柳先生是修福德的人，而你也没见做坏事，我为什么要怕你？”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一下把两个人都夸了，可谓熨帖。
······
后半夜下霜了，屋前的桂树叶子上都是白霜。卧室里开着恒温空调，柳上归却睡得满头大汗，身体蜷缩着，嘴里时不时传出呓语。
玉佩被锁在镇魂盒里，萧鹤行轻松自如地出来，走到床边观察他。
又被魇住了。
梦里，柳上归掉入漆黑的江水，水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无法呼吸。他的手脚被长长的水草缠住一直往下拖——
江水忽然颤抖起来，像是受某种声波影响，那声音难听得无法形容，像蚂蚁在脑袋里啃噬。他终于沉入江底，浑黑的江水泥沙翻涌，渐渐将他掩盖。他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那种痛楚是真实的。他不停在心里提醒自己，是梦，快醒来！
巨大的嗡鸣声响起，有一刻身上的重压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像条鱼浮在水里，又慢慢往下跌。渐渐的有了微弱的光亮，他艰难地睁开双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浑黄的水里，锁链锁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大蛟，蛟的四爪楔进生根的巨石里，它高扬的七寸处长了一圈黑鳞。此刻它的眼睛圆睁，冲着他一阵吼叫。
柳上归痛苦地抱着头，万千蚂蚁啃噬的感觉又来了。长长的蛟尾横扫过来，卷起他的身体用力勒住。筋骨都要被勒碎了，他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在做梦，他是离魂来到这里了！
蛟魂抓了他的魂魄，此刻他已经没法思考魂魄破碎会是什么后果了，生死只在一瞬。一道光源突然破水而来，犹如一把利剑直插进蛟魂的腹部。
又是一道蛟吟，柳上归被甩了出去，身体撞在生根巨石上，无一处不痛。
光剑深深刺进蛟魂的腹部，随即被一道身影拔出，巨大的光剑再次挥落，斩在蛟魂无法挪动的爪子上，蛟魂受创，用力摆动尾部搅乱江水。
柳上归使劲扒住石头一角才没有被江水卷走，他看不清蛟魂，却看见自己的胸口开始出现浅金色的裂纹，这是魂魄要碎裂了吗？
一团人影游了过来，抱住他就往上游，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已经远离了江底，水开始恢复平静。他被抱出水面，放在岸边。
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岸边草木森森，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洒下橘色的光芒。经历了刚才的死亡瞬间，现在看到这些普通的场景也倍感亲切。
救他上来的是萧鹤行，他全身也湿了，原本规规矩矩竖起来的长发都披散在肩上，衣袍在滴水，连眉梢都渗着水珠。凌厉的脸部轮廓在橘光下显得柔和了不少。
柳上归抬手想帮他擦去眉毛上的水珠，却发现手指头都痛得抬不起来了。
“你不是鬼吗，你怎么也会湿啊？”他想逗一逗萧鹤行，好让他别那么严肃。
萧鹤行握着他的手，红着眼眶，看着他不说话。
“你好凉，我感觉挨着你没有那么痛了。”他轻轻晃了晃手腕，努力想缓和一下气氛，萧鹤行突然拥住他，让他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我要是再晚一点来，你就没命了。”萧鹤行宽大的手掌贴在他瘦削的后背，那里有一条细微的裂纹，随着萧鹤行的贴近正在慢慢愈合。
柳上归的下巴搁在萧鹤行的肩膀上，感觉痛苦在慢慢减轻，眉头舒展开来。他知道自己刚才生死一瞬，活人要是没了魂，身体会在七天后死亡，所以他被带离水底的时候在想，这会不会就是他的二十岁大劫，只是提前到了。
痛楚缓解了一些，他才开口：“你那么厉害，应该直接把蛟魂劈成两半。”
这是第一次，柳上归那么依赖地靠着他，还夸他厉害，萧鹤行小心翼翼地抱着柳上归，声音也温柔：“蛟魂是杀不死的，只要给它时间，就算把它砍成十段它也能恢复。”
“是吗？”柳上归的声音很轻，脸贴着他的脖子，像块暖玉。
萧鹤行叹气：“你这么弱的命格，偏偏生在柳家，看来以后去哪都得带上我。”
柳上归轻轻地笑，扯到身上的伤又痛得嘶气，气息喷洒在他的颈窝，惹得他身体一僵：“带上你做我的保镖吗，跨越阴阳两界的那种。”
“嗯，”眼帘低垂，狭长的眼缝里眸光带着笑意，萧鹤行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以后我是你的贴身护卫。”
……
谭虎联系了公安干警找到何舟村的时候，柳映已经在月租房里昏迷一天了。
何舟村是东南边一个十分偏远的渔村，整个村子凑起来不够两百人，政府为了扶贫，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度假景点，就开发了距离海岸不远的不知名小岛，在上面建了几间民宿，供那些想暂时远离尘世喧嚣的人休憩，政府还特意给小岛起了个文雅的名字——飞鸿岛，只因为岛上经常有鸟聚集。
带队的警察姓岳，常年一张冷脸，人送外号飞毛腿，跑得特别快。上面将寻找玉狮子的重任交给他，可见能力是很强的。
岳队长联系了最近的医生过来，带着人将月租房都搜了一遍，没有玉狮子的踪迹。他带人将整个小岛近一个星期的游客都查了一遍，也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所以现在只能等柳映醒来，才能问玉狮子的下落。
谭虎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持有合法资格证的黑客。他穿着一身黑坐在在柳映床前守着她，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打开一堆别人看不懂的代码，脸上挂着严冬酷寒，跟岳队长有得一拼。
窗外海潮翻涌，一道道白色巨浪冲刷着岛岸。这里的民宿布置得倒是温馨，巨大的落地窗，白色的飘纱窗帘，海风一吹纱幔就飞起来，有些浪漫。
岳队长推门进来，递给他一瓶水，说：“守了一下午了，歇会儿。医生说她是受刺激昏迷的，又一天没进食了，估计要明天才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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