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归一眼看出来这小孩魂丢了，估计是来这里找魂的。
屋里就一盏油灯，亮了跟没亮一样，弄得人昏昏欲睡。感觉就打一个盹儿的功夫，铜铃响了。柳上归一抬头，屋里已经挤满了人。
屋顶洋洋洒洒飘下来一些白丝带，在油灯映照下会反射荧光。宋径云抬手抓了两条，一条分给他，自己的则绑在手腕上，“这是入门的许可证，系在手腕上别丢了，否则跟着铃声你也找不见门。”
“好。”柳上归照着他的样子系在手腕上。
大家出了屋，跟着铜铃声往后山走，黑漆漆的夜里没有月光，山路湿冷，但无一人说话。大概走了一里多的路，在一个大斜坡下，柳上归远远地看到了灯光。沿着坡上的石阶又爬了一段路，终于来到早市的大门口。说是门口，其实也只是竖了两块石墩，周围用遍布利刺的枯树围起来。
门口有人检查，进去的人排着队举起自己的白丝带，经过检查挨个进去。
进去后，柳上归打眼望去，差不多可以看见早市的全貌。七座不相连的长瓦亭并排而建，亭下灯火通明，全部隔成了小间。宋径云说：“每一座瓦亭长度大概在七十米，隔了三十个小间，整个早市一共有二百一十间铺子，卖什么的都有。有不少失魂者会被铃声带进来，结果被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迷了眼，忘记出去。”
柳上归看见一家米铺，走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儿，铺子里的灯昏暗发黄，若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这些米已经发黑发灰了。
“这位帅哥，买点米吗？”老板是个劲瘦小伙儿，人怪精神的，笑眯眯地介绍，“我这可是上好的葬魂米，取的是五谷丰登、不愁吃穿的寓意。”
宋径云也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发霉了还能被说出花来，好奇地问：“你这个怎么卖啊？”
小伙儿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六十冥一斤，您别看这米颜色不好看，我可是挨家挨户去收的，满满的都是死者亲人的祝福。”
柳上归有些好笑：“怎么个收法？”
小伙儿梗了一下，讪笑着摆摆手：“小本生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两人出了铺子，想到那些发霉的米，不置可否。葬魂米，其实就是死者在出殡前，亲人供奉的五谷。这种东西都放在别人家里，刚刚那个老板八成行的是偷窃生意，可着人家的葬礼上偷五谷，真够缺德的。
又到了一个铺子，墙上挂的都是孝布孝子帽，还都是被人用过的痕迹，怕不是路边捡来挂在这里的。老板躺在摇椅上打瞌睡，没有在意店里进不进人。
这鳞次栉比的商铺确实应有尽有，但没什么阳间东西，像寿衣、陪葬品之类的居多，也有脱手玉器古董的、卖草药的，转了半圈也没找到售卖魂精的。
人来鬼往逐渐多了起来，凌晨四点，早市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山野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声音、叫卖的声音、说笑的声音，这里仿佛跟任何一个人间闹市没有区别。
走到第四座瓦亭的尽头时，柳上归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在檐角下抹眼泪，山风一吹人都快散了。这是在石屋里看到那个孩子，他的魂魄在这，也不知道那老婆婆带他进来了没有。估计是离魂太久，魂魄要维持不住形态了。
柳上归左右看了看，找了根野草编了个蚂蚱的样子递给他，“小朋友，拿着这个蚂蚱不要丢，你奶奶很快就来带你回去了。”
男孩接过蚂蚱攥在手里，魂魄慢慢地重新聚拢，他用力点点头，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哥哥。”
“我找到了，快跟我来！”
宋径云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拉着柳上归的衣袖往上跑，“可算给我找到了，卖魂精的不在瓦亭内，在樟树底下。”
两人爬着坡来到一棵硕大的樟树前，一个跟土行孙差不多高的老头背着手站在摊前，上下打量他们。话说，柳上归个头太高，一开始压根没看到树下的人，倒是先看清楚这棵巨大的樟树，树干六人合抱也不一定围得住，主干笔直冲天，横斜出一枝犹如环抱的手臂，低低垂到地上。树叶底下，摊主正两眼放光地望着他。
土行孙，哦不，摊主主动开口：“来买魂精，钱带够了吗？”
柳上归半蹲下来，看着快要铺到地上的摊位，上面摆着四种玩偶，都只有拳头大小，分别有木头、玉、普通石头和玻璃四种材质。他点点头：“我要买魂精，怎么卖？”
摊主提溜了一下自己快拖到地上的裤腿，伸出小胖手一一介绍四种塑像：“玉魂精、木魂精、石魂精、水魂精，看你要哪种。每一种材质所提炼的魂精难度不一样，所以价格不同。像玉魂精就是最贵的，要一百万冥钱，因为玉石珍贵，而养玉魂更是难上加难。”
“那其它魂精呢？”宋径云问，一百万冥钱，就算是烧也得半个月才烧得完吧。
摊主说：“木魂精五十万，普通石魂精三十万，水魂精只要十万。”
宋径云听了直咽口水，都是几十万几十万的，换做是他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买。虽然说材质越贵魂精越高级，但是其实都能起安魂的作用，以柳上归的财力买个三十万也差不多了。
“我要玉魂精，但是你要的一百万冥钱我现在搬不过来。”柳上归一开口，宋径云赶紧捧住自己惊掉的下巴。
摊主开心得直搓手，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开张了，没想到一开张就遇到了大客户，又可以躺平了，“没带来没关系，回去后也可以烧给我，你要不要先看看货？”
柳上归点头，摊主捧起玉偶砸烂在地上，一团荧光便飞了出来，摊主伸手一抓，玉魂落在他掌心化成了一颗流光溢彩的玉珠，摊主问：“你是直接服下还是要带走啊？”
柳上归：“带走。”
“要带走的话还是得用玉偶装起来，一旦它离开玉偶，半个小时功效就减半了，我先给你装起来。”摊主将玉偶碎片捡起来随便捏几下，碎片就恢复成完整的样子。他把魂精放进去，递给柳上归，自己又从脚下踩着的小匣子里翻出两份契书和一支圆珠笔，递到柳上归面前，“契书一式两份，签了马上生效，你仔细阅读一下，落笔无悔。”
柳上归接过来，借着树梢上的马灯阅读。上面甲方写着“周樟寿”，乙方那里还空着。柳上归打量着他，不可置信：“周樟寿······鲁迅？”
摊主被呛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重名而已重名而已。”
柳上归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宋径云拿着另一张也在看。上面条条框框列得很清楚，卖价几何，何时何地完成交易，结款的方式，下面还有一串暗号：烧给帅气多金的周樟寿先生！
看完契书，柳上归和宋径云都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柳上归果断签上自己的名字，帅气多金的周大摊主又提了一个要求：“光签名还不行，得落血契，万一外面叫柳上归的一大堆，我不好找人。”
宋径云虎着脸：“谁知道你会不会拿着他的血去干别的事，鬼可是很喜欢下血咒的！”
“嘿，绝对不会！”周摊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身后的大树，“你也不看看本人在这里做生意多少年了，自打这早市建立起我就在这摆摊了，谁来了不得夸一句童叟无欺，良心商家啊！”
柳上归笑了笑，找了块碎片划破手指，滴了两滴血上去，随后捧着玉魂精起身，“现在可以了吧？”
周摊主看到血融进了契书里，满意地点头，自己收好一份，另一份递给柳上归，叮嘱他：“回到家就赶紧烧纸，别拖太久哈，时间久了我这边就要催债了哦。”
“放心吧。”柳上归将玉偶装进背包里，看了看天色，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早市快关门了。果然，有报更的人开始敲铜锣，喊着要收市了。
黑山早市，开市时间只有两个小时，错过的要等第二天。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收市之前已经买到了魂精。出了早市的大门，白丝带自动化为灰烬，代表着不能再进去了。柳上归再转头看回去，早市内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之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只留下两个石墩子罢了。
“怎么样，这等奇遇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宋径云得意洋洋。
“确实是第一次见，若不是你带路，我估计摸不着门在哪。”柳上归转身往山下走，“对了，其他人又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早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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