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味蕾跟长大后是不一样的，因为尝过太多味道，很难再体会曾经那种新奇的感觉。再者柳上归的嘴早就被养叼了，一桌子的吃食，他每样就尝了几口，这些东西并不和他的胃口。
萧鹤行本就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自然是一点都没动。结完账出来已经九点多了，两人乘着月色慢慢往回走，几片淡白的云缀在月亮边，做伴似的。
不懂为什么，出来后萧鹤行很沉默，直到快到路园门口他都没有开口。柳上归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刚刚就察觉到他的变化，所以也没说话，只是留心他的反应。
朱红大门就在眼前，柳上归憋不住主动开口，“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吗？”
“嗯？”萧鹤行立在台阶上，月光逆着他高挺的鼻梁落下来，浓黑的长眉镀了一层光。就这一刻，朱红大门做了背景显得他很不真实，与站在台阶下的柳上归像两个时空的人，莫名地有距离感。
柳上归仰头看着萧鹤行，心里涌起一丝无法捕捉的酸涩感，虽然细微却游走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已经很久没有意识到，萧鹤行与自己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前，一个早已兜兜转转忘却记忆，另作红尘人。哪怕此刻他们能十指相扣，拥抱彼此，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萧鹤行……”他忍不住去握萧鹤行的手指，冰凉似玉，眼中泛滥着月光，声音哽咽，他低声问，“你会一直都在吗？”
萧鹤行回握住他的手，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伤感，但还是走下台阶抱着他，声音低沉缱绻：“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
“嗯。”柳上归抱紧他的腰。
“你刚刚问我生辰，”萧鹤行的侧脸与他的耳朵轻轻触碰，带起一阵酥麻，“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从我记事起就生活在军营，由老将军一手带大。”
腰间的手又箍紧了一些，萧鹤行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嘴里牵起一抹笑，经历再多的波折在这一刻都觉得值得了。
静谧的空气中飘来一阵烧纸钱的味道，萧鹤行对这种味道很敏感，果不其然有一阵呕哑嘈杂的歌声响起来，由远及近。萧鹤行往路口右边看了一下，下一瞬带着柳上归进了路园。
“怎么了？”柳上归松开他，刚刚氛围这么好，突然就换地方，有点不适应。
萧鹤行仔细辨别声音，虽然进来了，但是歌声还在靠近。他弹指一挥，柳上归立马看到路园外面的空中飘荡着几十盏白纸糊的灯笼，一阵难听得不能称之为歌的调子弥散在夜色里，阴怯怯的，折磨人的神经。
“阴鬼叩门，判官问路，”萧鹤行的表情很凝重，他浑身戒备，随时准备动手，“不知道是哪一种，似乎是我给招惹来的，你让所有人都回自己的房间不要出来，我来解决。”
柳上归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可见外面的情形很不乐观。阴鬼叩门，这个柳上归听说过，是说一户人家的运势太低，会被阴鬼注意到，在夜里就会遇到被鬼敲门问话，若是运势太差的人还会被带走，无法生还。
之前住在青云观的时候，山下一户人家就遇到“阴鬼叩门”。当时是师父亲自下山处理的，他没有机会跟去，只是听回来的师兄说过，那户人老老小小五口人全部离魂毙命。当时门窗紧闭，从外面根本打不开，是师父用法器破开的，里面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以一种跪拜的姿势趴在地上，屋里能用的锅碗瓢盆全部摆在面前，地上撒满了米粒。而另外三个大人都躺在米地里，直溜溜的没有反抗的痕迹。
阴鬼叩门，来者即恶鬼。要么借尸还魂，要么来寻宿仇，寻常人家是很难碰到的。
路园积攒了多年的运势，又有众多法器镇宅，按理说不可能会被阴鬼入侵。柳上归想不通，刚刚萧鹤行说是他招惹来的，难道他的出现破坏了路园的运势？
不管怎么样，能让萧鹤行如此紧张，那绝对不好对付。柳上归结印起渡灵大印，金色光华笼罩在路园上空，一瞬间亮如白昼。
萧鹤行忽然握住他结印的手，渡灵印的金光瞬间散去，“先别出招，看看他们是不是来这里的。”
柳上归跟他僵持着对视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快10点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回房间休息了，不用他通知。他看着越飘越高的白灯笼，问：“如果是判官问路，会怎么样？”
萧鹤行说：“判官问路倒好对付，判官一般不会轻易问路，要问也会问当地懂道行的人家，要人家带路去那种用阵法改命换势的必死之人身边，用人眼代替判官眼做一些事情。因为阵法的缘故，判官被蒙蔽双眼无法辨别真假，但是被判官笔点过的人眼能分辨。”
柳上归闻到纸钱的味道，有些反感：“问路就问路，为什么要搞那么大的阵仗，又是放灯笼又是烧纸的？”
说到这个，萧鹤行也是嗤之以鼻，“底下那些官哪个不讲排场，这样能虎住一般的人，做起事来就更方便。”
“想吓人啊。”柳上归坐在石凳上面，伸直腿放松地等着门被敲响。
萧鹤行还直溜溜地站着，见他一下子不紧张了，不解：“这么胸有成竹？”
柳上归双手抱胸，脸上一派淡定，“放心，以路园的底蕴，没有那个不长眼的阴鬼敢来，我猜肯定是判官。”
“所以你不怕判官找你帮忙？”
柳上归摇头：“既然是要我帮忙，那我怕什么。”
萧鹤行垂眸看了他两秒，紧绷的嘴角松懈下来，“可是我怕，判官自己对付不了的肯定凶险，我不放心让你去。”
柳上归拽了拽他的衣服，“不是有你在嘛。”
萧鹤行叹气：“地府的鬼有点难缠，我不方便露面。”
柳上归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他是鬼，鬼应该在地府，而不是游荡在外，要是遇到鬼差肯定会被抓。萧鹤行虽然厉害，但是遇到鬼差还是避开为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正说着，大门果然被叩响，咚咚咚三下，门卫老赵被吓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正常人不会把门敲出这种声音，像磕在人脑门上把头骨敲裂了一样。
他正在调整门外摄像头的角度，通过监控看看是谁，柳上归走过来说：“赵叔，你歇着吧，这里不用你管。”
“这是谁啊，大晚上这么敲门太不礼貌了？”老赵收回手，跟柳上归说，“您这是要出去吗？”
柳上归点点头，叮嘱他：“我出去后你立马拴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管，切记。”
“好好，我知道了。”老赵是个见过场面的老人，知道事情不是他能管的，连忙应下，帮柳上归开了门，等他出去后一眼不往外面看，赶紧把门关得紧紧的。
门外。
柳上归的脚刚跨出门坎，一道阴寒的风扑面而来，盛夏起阴风，今夜不同寻常。他抬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色文官袍的男子站在台阶上，右手握着一直又黑又粗的毛笔，脸上带着一张张牙舞爪的面具，衣服上金色的纹线在路灯下发着光。漫天的纸灰成了他的背景，风很大，但他的衣服纹丝不动。
果然是“判官问路”，来的只有一个。柳上归气定神闲，对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反正求人帮忙的又不是他。
判官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准确报出他的姓名：“柳上归。”
“是。”柳上归抬手挥开乱飞的纸灰，毫无畏惧感地看着人家。
判官：“……”有点郁闷，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没有敬畏之心的年轻人。
判官不自信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放的灯笼和纸灰，这还不够吓人？
罢了，正事要紧。判官老爷又开口了：“本官召你前来，需要借你的眼睛一用，跟我来。”
柳上归摘下一片粘在自己刘海上的纸灰，要求道：“大人，能不能先把这些纸灰收了，不然我没法看路。”
判官半晌没说话，估计是被噎住了。几秒钟后，他挥手收了纸灰，空气变得干干净净。他用判官笔画了一个圈，抬腿跨进去。柳上归看着那个黑洞没动，一股力道突然将他拽了进去。
下一刻他就被带到一座房子前，依山而建的一座庭院，院墙高高围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判官带着他绕着院子外围走，路过一片池塘，风送荷香，蛙鸣阵阵，月色下漫步是一种享受。
不过——
“大人，咱们都绕着院子走两圈了，您是不是要进去啊？”这户人院子挺大的，莫名其妙围着走两圈挺费劲的，柳上归忍不住开口。
他听到一声叹息，判官也忍无可忍了：“我都说了借你的眼睛用，你看得见院门还不告诉我。”
柳上归眨了眨眼睛，看着旁边大大的院门，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蒙蔽判官的眼睛了。这么大的门他居然没看见，还以为他要绕圈走阵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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