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娘。”
景元白扔开搅弄火堆的树枝，在散开来的烟气中起身，唇畔微勾。
“是她……”
她单独和花娘接触过两次，说不清是在封尘小馆，亦或是宋府地下那次，但她更倾向于后者。
而女人最是敏感，她和景元白去过封尘小馆，花娘也一早便看出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无论是买凶杀人，还是桂树林陷入迷阵，都不过是花娘的试探而已。
花娘知道这香下进去，景元白根本没办法察觉，所以才如此放心。
卫夏烟手指攥了攥，看向景元白，“那日在乱坟岗，我们不是发现了善哥儿的残尸么？我猜，埋葬他的人，应该就是花娘。”
可她还是想不通，店老板是怎么知道方子在景元白身上的。
少年走近她，“花娘会用香，乱坟岗里没有她的尸体，她是假死。”
“我也觉得，花娘并没有死。”
卫夏烟道。
“所以，她想取回方子，自然可以利用店老板一下。”
景元白稍作提示。
看来，那日店老板去乱坟岗，花娘应当就等在那拿方子，店老板中了香，所以察觉不到自己是被利用的。
可偏偏他们跟着店老板一道去了，花娘怕暴露自己，这才没有出手。
卫夏烟不禁咬了下唇：“花娘……是想要我的命？”
“或许，是想要我的命。”
景元白笑意灿灿，并不把这人放在心上。
“可我还没想通令香生效的契机……”
“等出去了，慢慢想。”
景元白伸手拉住她，“所以烟烟，你想走哪条路呢？”
-
君思年在义庄绕了小半个晚上，也没有发现卫夏烟和景元白的身影，那些长生屋在夜色下依次排开，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任谁见了都不敢轻易靠近。
君思年停在其中一间门前，目光淡淡，对于身后屋内的窸窣异响，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屑。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脏手段。”
他甩开肩侧稍显蓬乱的墨发，径自蹲下身来。
没了旁人在，卸掉伪装的男人眼底总渗着几分痞气和张扬。
难不成，他们没来义庄？
君思年蹲了好一会儿，腿都麻了，也没瞧见这附近有生人走动的迹象。
几处长生屋内在天光破晓时，同时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这声音是由内向外的，他瞥去一眼，知道那些怪物就要出来“觅食”了。
又过了半柱香，君思年缓缓起身，短暂的伸了个腰。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来～”
男人唇畔溢出个轻浅又放松的笑，大摇大摆的往入口去。
这里是百草村最危险之地，如果卫夏烟他们不来这里，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君思年正打算回去补个觉，身后长生屋内蠢蠢欲动的怪物们就准备着出动了，只听“砰”的一声爆响，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空气里的草木香瞬时被熏天恶臭掩盖，呛得他直打喷嚏。
那些怪物始终没有为人的意识，才挤出长生屋，脚步声就变得杂乱。
似是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它们很快锁定了目标，潮水般的向着君思年侵袭而来。
君思年全无那日遇上卫夏烟他们时的慌张，男人一边慢慢向前踱步，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再确认入口的方向是否有村民经过。
因着义庄出了闹鬼传闻，想也知道村民们都是避着这处走的。
不过确认一下总是好的。
君思年扬了扬唇，毕竟，确认好了，他才能——
顷刻间，怪物们已至近前，它们张开浑浊腥臭的嘴巴，涎水滴滴答答落下，喉口不断发出“嗬嗬”之声，面庞皮相爆裂，风干之后甚至能印出骨骼的形状。
若是离得近了，似乎还能看清它们眼底的惊慌和恐惧。
君思年轻叹一声，“各位，对不住了。”说罢，周身寒光涌现，未待怪物们扑向他，就被男人手中软如布条似的兵器给劈成了几半。
他目光咄咄逼人，徐徐向前，余下的怪物们似有所感，须臾，就七零八落的奔逃回了长生屋内。
它们的动作看似迟缓，实则移动速度极快。
待天光大亮时，义庄又恢复一片死寂。
君思年将那擦的锃亮的兵器收在腰间，随即，看向滚落到脚下的几块残骨，闭了闭眼。
“走好。”
说完，就大步流星出了义庄。
回来时，王大娘正在备早膳，王大娘心地善良，哪怕才认识卫夏烟他们几日，这二人突然不见了，她也是跟着着急的。
“小年啊，寻到他们了吗？”
王大娘上前问。
君思年摸摸鼻尖，眼眸重新挂上笑：“没呢，许是贪玩出去逛了，我先进去睡一觉，起来再去找，您别急哈。”
“行，那我待会儿也去河边转转。”
说着，王大娘又回了灶台忙碌。
-
卫夏烟还是选了密林那条路，尽管已是青天白日，可山壁下的石洞内依旧黑的昏沉，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和景元白并肩走在山林中，这处坡度偏低，走起来倒也不那么费力。
“果然是能通到河边的。”
走了好一会儿，卫夏烟总算听到了流水声。
想到赵老汉说过“今日不可渡河”，她略有担忧：“景公子，以目前来看，即便我们赶到河边，那老者怕是也早就回去了。”
赵老汉每日清晨和傍晚会撑着羊皮筏子接一次村民，常来常往的都知道时辰，也注意着不会误时。
可他们还不知要走多久的路才能绕回去，误时不误时，也由不得他们。
景元白抬头望了下天，林中晨雾浓重，只能分辨出依稀的光，就连早鸣的鸟雀，也是只闻其声。
还真无法估算时辰。
“嗯，多半，是赶不上的。”
少年淡淡一声，卫夏烟便下意识看向他。
景元白眼底透着散漫笑意，步履轻快，仿佛并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都知道，既然赵老汉郑重其事的提醒过他们，那晚间在这条河上，必定会发生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卫夏烟轻轻蹙了下眉。
景元白这种悠然的神情她曾在宋府里见过一次，那日，中了香的官兵提刀追来，景元白带着她跳入池塘，当时，原以为是被逼至绝境才不得不如此。
现在想想，其实不然。
景元白连义庄的活尸都不在乎，会惧怕那区区几名官兵么。
所以，那日去地下是他早有计划，因为要去寻龙吟！
卫夏烟眨了眨眼，收回神思。
她猜测这一次，即便赵老汉不来接他们，景元白也有办法回得去。
想到自己身上中过的香，卫夏烟忽的眼眸睁大，“景公子，你不会是想——”她似是想说什么。
少年却先一步看向了她，景元白手中把玩着一颗浑圆暖玉，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抛着，扔起，在落下，暖玉温吞诡异的光泽便晃了下她的眼。
“烟烟，你很聪明。”
景元白收起暖玉，继续往前走着。
虽为明言，但卫夏烟也知道，她猜的不错。
既然花娘给她下的香可以通过特殊契机引发，那么景元白自然也懂这种门道。
届时，来不来接他们，可就由不得赵老汉说的算了。
但“今日不可渡河”也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玩笑话，卫夏烟心说，赵老汉不会还没等划到他们面前，就先死在河中了吧？
想罢，又摇了摇头。
她怎么忘了，以景元白对人命的漠然，又怎么会理赵老汉的死活。
卫夏烟不愿在胡思乱想，事情尚未出现，想多了不过是庸人自扰，待到走出去之后，便知结果怎样了。
不过这密林的面积之大，确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原以为再怎么样，走上半日也能出的去，可这一路上走走歇歇，等她再一抬头，被风吹散的浓雾之后，已是一片清凌月光。
他们竟然走了一整日！
潺潺河水由远及近，清凉之感伴着泥土的味道一起涌来，卫夏烟舒了口气，总算看到那条河了。
他们绕了大半圈才出来，向着河对岸望去一眼，赵老汉的位置正处在他们斜对面。
远看，那老头似是还站在对岸，不过看动作，好像正打算将羊皮筏子拽上岸，然后收工回去。
卫夏烟尝试着呼唤他，边喊边挥手：“喂，老人家！我们在这里，现在还能来接我们吗？”
见对方压了压帽檐，似是没有听见，卫夏烟又提裙想要蹦的更高，一只手继续挥舞，声音也比刚刚更大了些：“喂！老人家——”
可不管她怎么喊，赵老汉就只顾着低头忙自己的。
景元白站在一旁，目光很淡的扫了下河对岸，“烟烟，不要喊了。”
“为什么？”卫夏烟回返之心迫切，并没注意到自己在喊赵老汉时，对方身形踉跄了下，“可能是他年岁大了，没有听见，两岸距离不算远，我再喊喊试试。”
“他听见了。”
景元白笑。
卫夏烟撑在面庞的手微顿，而后再次看向赵老汉的方向。
果然发现那老头连羊皮筏子都不收了，杆子随便往地上一丢，就预备着离开河岸。
少年目光浅淡，眼底的红被月色照出一抹诡异。
景元白的瞳眸很黑，面上却依旧含着柔和的笑，他指尖勾出那颗发着淡红光晕的玉，玉在指腹间游离，随即，景元白就当着卫夏烟的面，捏碎了那颗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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