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息，雨停，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黑夜已去，破晓将至，花晟挡在凉酒面前，拔剑而出。
他口中念诀，聚风刃于剑上，一剑横斩，斩出一道剑锋，那风刃凌厉地劈向琮玉，直扑琮玉面门，扬得琮玉头发一股脑向后扬去，其劲道竟丝毫不差。凉酒心中暗暗惊喜，惊奇地发现花晟竟颇有用风天赋，倘若他对面是个普通修士，想必还不一定招架得住他这一击。
只不过，他对面是天山门现任代理门主，“仙家”琮玉。
琮玉甚至没有用剑去挡，只是合并二指，轻轻一弹，那风刃立刻受阻，“呼”一声迅速消散殆尽。紧接着，琮玉漫不经心扫出一道金色剑锋，那剑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花晟，花晟没躲，稳扎马步，大喝一声，举剑迎上这一击。
可是那剑锋看似轻巧，实际上却有千斤之力，花晟迎上那剑锋的刹那，一道绚丽的火花从两刃交接处炸开，离刻映红了花晟的脸。
可是花晟却没有后退半步。
凉酒看到，他稳稳挡在自己前面，身躯颤抖，明明已经很难招架，却还义无反顾地坚持。
凉酒想要伸手去帮他，哪怕给他输些灵力，可是就在他想伸手的时候，却忽听花晟一声嘶吼，“呛”一声，把那剑锋斩开了。
一个御剑都做不到的人，居然挡住了琮玉的剑锋。
可是随后，花晟“噗”一声喷出一口凌霄血，杵着剑，险些倒在地上。
凉酒赶忙上前搀他，却被他率先抓住了手，他将手心里一个东西塞给凉酒，然后合住凉酒的手掌，低声道：“拿好。”
凉酒攥着那物件，感受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冰冰凉凉，金属的，有穗子，一晃叮当响。
可是还没等凉酒张开手掌来看，花晟忽然猛的推了凉酒一把，紧接着挥手用风拼命一扫，竟将凉酒扫了出去！
凉酒大吃一惊。
“花晟！”凉酒喊道，随后霎时间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剧烈的失重感传来，他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迅速向悬崖下坠落。
“风起！”他猛地喊出这句，风在他后背托着，拼命地想要接住他，他就这样一直到了悬崖底，在最后落地的刹那，风终于将他拖住，他堪堪停在距离地面半臂的距离处，然后缓缓落下，躺在了地上。
“花晟！”他在悬崖下喊道，可是上面并没有回答，只有一声怒吼：“琮玉！去死吧！！！！！！”
“轰！”山崖上传来一声巨响，尘烟四起！
凉酒迅速爬起来，两指开扇，御扇乘风，还想飞上去救人，飞了一半，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悬崖上落下。花晟面朝下，与凉酒相对，就像一个可爱的大婴孩，似乎是急求谁的怀抱，可是心口处那一大片鲜红却让人触目惊心。
两人在空中擦身而过，一个上行，一个坠落。
“哐！”
凉酒愣在了半空。
他缓缓低下头，眉心不由得抽了一下，然后眼眶便红了，他止息风卷，缓缓下落，无助地捂住了头，最后终于落在花晟身边，看着花晟半睁的双眼，脸上的血迹，摔的扭曲的四肢，地上的血花……
“花晟……”他哽咽一声，眼中波光粼粼。
“花晟，你咎由自取！”他听见头顶上有个凛冽的声音。
凉酒抬起头，却乍见一道横贯了几丈长的金光突然出现在自己头顶，紧接着以开天辟地之势顺着山壁斩了下来。凉酒双眼圆睁，猛地躲闪，可是却躲闪不急被余威波及，最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落在什么地方，被碎石掩埋了身体。
尘埃落定，混沌山谷一片平静。
……
“哼。”琮玉在山崖上冷哼一声，“无知鼠辈。”
他的一众徒弟终于姗姗来迟，一个个神色慌张，哆哩哆嗦道：“师、师父，大师兄死了！”
琮玉眉毛跳了一下，神色一凛，低吼道：“什么？”
那些小徒弟支支吾吾。
琮玉眼珠转了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厉色道：“‘白刃开脊’呢？”
有人摇头道：“跑了，不知道去哪了……”
琮玉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几个人去下面找找花晟他们两个的尸身，其他人随我去抓人。”
“是！”
……
“咳咳。”凉酒咳嗽几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身边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片不大的空洞里，只有碎石在头顶上露出些许微弱的亮光，星星点点。他艰难地从怀中把乾坤袋掏出来，倒出一个火折子，“呼”一声吹亮，四周终于明亮了一些，旁边墙上有一个点火的灯台，于是将火点了上去。
“呼！呼！呼！呼……”点了这一个，其他台子也像有生命似的，一个接一个亮起，向着凉酒身后，一直延伸向远方。
凉酒觉得这地方很是熟悉。琮玉那一剑，竟是把他炸进了昆仑崖挖到天山门这边的地道里。
他坐定，稳了稳神，感受到满身伤痛，于是开始打坐运功。
可是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胖胖的笑脸。
于是，他又睁开了眼睛。
在他身边，掉落着一个铃铛，这铃铛相当小巧，朴素地很，没有什么装饰，用一个麻绳系着，绳子打了个奇奇怪怪的结，说不好看，有系得很别致，说好看，又系得很凌乱。
如此铃铛，是凉酒曾经的手笔。而今天，花晟又将它塞在凉酒的手里。
其实在花晟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想起来了。
从岱岳门灭门之后，凉酒游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始着手建立昆仑崖，在那段时间里他开始了一个习惯，每次救下一个人，他都塞给对方一个铃铛做纪念。
几年间，他送出去的铃铛数不胜数，花晟这个，其实也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的了。
这对凉酒来说可能确实不容易记得，可是对花晟来说却刻骨铭心。
曾经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因为长的胖被同伴欺负，最后被推进了深坑里爬不上来，在里面关了三天，马上要渴死了。
凉酒看他可怜兮兮，下去给他喝水、喂他吃东西，然后把他带了上来。他惊讶的发现这孩子哪怕已经晕倒，手里却还死死攥着一把小木剑。于是小孩醒了之后，凉酒问他：“你为什么掉到坑里也要攥着这把剑呢？”
那胖小孩倔强地睁大眼睛，信誓旦旦告诉凉酒：“我将来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修士，惩恶扬善，绝对不再让这世间有被欺负的好人。”
于是凉酒送给他一个铃铛做奖励，并告诉他：“给你这个，五年之后，你要是还有这样的决心，可以去一个叫昆仑崖的地方找我，我教你本事。”
那小孩重重点头，对凉酒抱拳：“我一定会去的，多谢仙师！”
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在两人身上，清澈，美好，纯粹。凉酒笑着回礼，然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踏上自己的路。
……
凉酒捂着脸，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
一本书从凉酒怀里掉出来，此书蓝色封皮，上面标着书名，书皮上工工整整写了十一个大字：“天山门驻暮色堂人员名录。”
书里还夹着个信封。
凉酒抹掉眼泪，吸吸鼻子，将信封抽出来，信封没有粘住，里面的纸也很薄，表面写了两个字——“遗书”。
“凉酒：”
“展信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被我师父劈了，能再次遇见你，我此生已经无憾了。”
“你一开始问我，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我说没有，我说谎了，其实我不敢承认，因为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答应你要去昆仑崖拜师，可是最后我没去。”
“对不起，是我太过懦弱，我不敢违背我父母和全村人的愿望，最后还是选择进了天山门。”
“可是活在天山门的每一刻我都在后悔。”
“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其实就被打败了，原来那些年我听腻了的夸奖，竟也会成为此生再也得不到的奢望。可是，师兄弟欺负我也罢，师父不待见我也罢，这都不算什么。我最后悔的是我只能在这里平庸下去，违背了我与你的誓言。我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修士，也没有去惩恶扬善，我在天山门里因为出身而自卑，因为懦弱而碌碌无为。”
“倘若我当年再坚定一点，哪怕现在我和其他的昆仑崖弟子一起在外面逃亡，也至少比在天山门要过的好。”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把你要的东西偷出来，帮你顺利离开。花垣已将我的作为告密，所以我凶多吉少。我知道你现在做的是大事，所以我来帮你，”
“那些年我努力想要不负众望，现在想来，竟不及让你喜悦一刹来的快乐。”
“原来，当我不再是我，故事的结局才不会那么让人无可奈何。”
“我没见过外面的山川大海，但见过一座昆仑崖。”
“最后，我还想问你。”
“下辈子，我还能做你徒弟吗？”
……
“花晟，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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