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寒天,一路树木覆雪,屋檐砖瓦一层厚厚雪白,偶尔几只鸟雀掠过,惊得屋檐上的猫儿几下跳入巷子不见。时近巳时,一辆华贵气派的马车渐行渐近,两旁十数侍卫护佑。
车内熏笼热气氤氲,戚钰衣着华贵锦袍半躺着厚厚的软垫上,睫毛垂落,长发束在玉冠里。车厢内光线昏暗,他脸上隐隐泛着一抹倦懒。
“殿下。”
戚钰狭眸微开,见江直跪坐在车厢一角,眯了眯眼,“怎么,人到了?”
“回殿下,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骑兵就能到了。”
戚钰揉了揉眉心,起身掀开车帘一角。
前夜下了一整宿的雪,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背,大冷的天儿百姓揣着袖子密密麻麻塞满两旁道路。
看着三四岁的孩童骑在父亲肩头,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戚钰心中责怪孩子父亲之余微微蹙眉。
他昨夜受了凉未睡好,一大早被人从榻上挖出来,这会儿头昏脑胀,窗侧寒风直往颈后窜。
江直一看他面上的不愉,心尖就是一跳。
“殿下,宣平侯此番诛杀蛮夷居功甚伟,更别说贵妃娘娘还在陛下身边百般褒赞,虽说殿下瞧不上霍家人,但宣平侯这人,宜交好不宜交恶。”
“呵。”戚钰冷笑,“区区一个宣平侯还能越过天去?!”
江直跪下,“殿下,宣平侯手握二十万兵马,背后还有贵妃,一旦生了龃龉,以后怕是要碍殿下的大事,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戚钰满面讥讽,“孤的舅舅就是死于他爹之手,其庶妹还因孤的缘故赐给闵国公之子,再者他是老三的亲表兄,龃龉?早就生了。”
太子向来一提起霍家就怒,江直劝到这儿哪敢再多言,遂退到后边。
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戚钰坐在马车里都觉得手脚冰凉,更别说是站在风雪中的百姓。“派人去问问,还有多久能到?”
江直掀帘出去,不多时回来,“殿下,已经到了。”
戚钰嗯了声。
众人就见马夫放好脚踏,车帘掀开出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人,接着从车里扶下来一位衣着华美的青年。
众人俯身跪在地上行礼。
有那胆大的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那青年形相清癯,风姿隽爽,一身雪白的狐裘衬得他面如冠玉,颜如敷粉。尤其那狭长的眼,淡淡一瞥就足以令人自惭形秽。
“起罢。”声如昆山玉碎,众人脑袋越发低,“谢殿下。”
宣平侯霍怀慎三岁没了母亲,没多久唯一的同胞弟弟也夭折,其父霍允双重打击下带着年幼的霍怀慎去了北疆。
这一待就是十七年。
三年前北狄南下,骑兵掳掠边镇无数,霍怀慎父子二人亲自带兵诛杀北狄蛮族。不料途中霍允旧伤复发,再加上军中出了奸细,霍允被逼入绝境万箭穿心。
等到霍怀慎赶到,霍允尸骨无存。
就此,霍怀慎向朝廷递了一份奏报,自请带兵驱杀北狄蛮族。
崇宣帝允准,霍怀慎如一把利刃直穿北狄要防,短短三年时间,不仅将北狄赶回北荒,更是收复失地,硬生生在北疆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月前,北狄献上降书,愿为大晋附属,年年纳贡。
霍怀慎因此被崇宣帝召回,论功行赏。
一想到拥簇三皇子的那些朝臣更多了一些依仗,戚钰就愈加心烦,霍家如日中天,自己这边处处受限。
这么多年他虽然贵为皇太子,但是行将差错,一步错便步步错。生母虽为皇后,但是整日吃斋念佛,半月不肯踏出佛堂半步。
父皇不够亲近,眼中只有贵妃和她的三皇子。
尤其,他已经十七岁了,分化却还未出现。
不过转头一想,就依他卓越的骑射功夫,分化为天乾也是自然,毕竟历来地坤身子绵弱,骑马射箭一概不擅。只是这么一直未能分化,在朝中办差也不大方便,时间久了总是烦人得紧。
即便已经披了狐裘,戚钰还是觉得身子僵冷。虽然他不喜这个宣平侯,但是入城将士个个都是有功之臣,他们驱逐蛮夷,合该受到百姓拥戴。底下不少文官小心的搓手跺脚,戚钰轻飘飘的一眼瞧过去,瞬间不敢乱动了。
雪又慢慢下起来了,戚钰微微眯眼,远处得胜归朝的大军终于出现了。旌旗迎风,寒风呼啸,队伍整齐划一,马蹄声像是踩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为首的男人面庞坚毅,剑眉星目,身上的乌金盔甲衬得他愈发冷峻。
戚钰看他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地行礼,“臣霍怀慎,叩见太子殿下。”
不过才弱冠年纪,已然满身肃杀,方才那一眼,戾气难掩,甚至隐隐嗅见他身上的血腥气,戚钰只觉心脏一窒,心中越发确定霍怀慎是心腹大患。
说他对于老三而言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一日不除便一日过不得安生日子。
想归想,戚钰面上却不显半分不快。
“平身。宣平侯今击退北狄,携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戚钰面上褒赞,心中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几乎咬在齿间,“驱北狄,护我边疆无数百姓,汝等劳苦功高,实为我大晋功臣。父皇已在宫中设宴,准备犒赏诸位。”
“为国尽忠,不敢言苦。”霍怀慎起身,面无表情。
风雪夹杂,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煞气,戚钰早就听说宣平侯十四岁便分化为天乾,二人距离咫尺,对方天乾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倾轧过来。
戚钰心头一跳,有震惊,有惊惧——原来这就是天乾的威压!
他不敢再多想,转身上车。霍怀慎等他马车动了才翻身上马,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身边亲信打马过来,为方才愤懑不平,“太子那脸吊得老长,也不知侯爷您哪儿碍着他了,真是如传言那般阴晴不定。”
“慎言。”霍怀慎觑了他一眼。
“是。”亲信憋着气退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戚钰腹中有些难受,他抬手就要掀开帘子透透气,谁料一支羽箭突然插入车厢,入木三分。
“护驾!”江直尖利的声音撕破一方空气。
不等他喊第二声,戚钰将他往后一扯,一支羽箭险险擦过江直的面庞,后势之猛直接擦过戚钰的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殿下!”江直声音嘶哑,戚钰只觉耳膜震动,他揪着江直往车厢角落一推,“闭嘴!”然后从另一边抽出一把宝剑,手腕翻动,挡过数支淬着毒的箭头。
无人料到这般场合居然还有刺客,御林军顾不上其他,后撤围住太子殿下的马车。
戚钰得空看见两边百姓惊吓之余踩踏受伤无数,忍不住低斥,“护着百姓,勿要伤及无辜。”
他自己一时防备不足,数人飞身而来,刀刃泛着冷白的光破空而来,戚钰来不及后撤,眼看着就要硬扛下,岂料旁侧横空而来一把长剑,将那几人尽数击退。
戚钰惊魂未定,望着身前矫健的身影。
霍怀慎身形高大,那一刻竟然给戚钰一种神兵天降的错觉,他拄着剑,看霍怀慎一剑刺穿杀手的胸口,剑身滴着血,整个人透着一丝冷峻和威仪。
“孟梵,温泽,留下两个活口,其余就地绞杀!”
“是,将军。”
霍怀慎面颊溅上血迹,戚钰看着他平添几分冷肃的侧脸,胸腔震动。
空气中的血腥气翻搅起内里潜藏的血性。戚钰并没有躲在宣平侯的身后,他重新拿起剑,一剑直入刺客心肺,霍怀慎惊诧的看了他一眼。
戚钰俊美的面上血痕醒目,剑入刺客胸膛,迸溅出的血还是温热的,他随手一抹,衬得五官平添一份妖冶。
他下颌的伤痕在霍怀慎看来尤为刺眼。
“殿下小心!”替戚钰挡过一剑,霍怀慎猛地揽住太子殿下的腰身,飞身落到马车另一边。乱箭无数,二人却好似天降的默契,出手便是一剑封喉。
“殿下,刺客一共三十八人,留下两个活口。”
戚钰声音冷凝,“押下去仔细审问。”
“是。”
“宣平侯,能松手了吗?”戚钰声音裹挟着雪意,霍怀慎猛得回神缩手,俯身就跪,这次戚钰拦住了他,“事急从权,孤反倒要感谢宣平侯。”
“臣分内之事,殿下客气了。”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无一不是进退有度,戚钰难得在心中感叹,若非他们二人之间横亘着一个杀亲之仇,想必他真的愿意对霍怀慎以礼待之,二人成为莫逆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些都是不可能之事,有些人或许天生便成死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爽文不是爽文不是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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