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臣三日前从殷都出发,听说是文相并七王子一起,车架绵延数十里,声势浩大,俨然未以败军之相入境。”
霍怀慎微微拧眉,“北狄七王子不是月前分化为地坤的吗?他来大晋做什么?”
北狄是游牧民族,一贯信丰武力为尊,对于“娇弱”的地坤视作无能废物,此次向大晋俯首称臣,出使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派出一个地坤怎么看都不大对劲儿。
“侯爷,”
孟梵突然压低了声儿,“属下从别处听了一嘴话,您要不要听听?”
“说。”
“嗯,就是听说,那七王子仰慕太子殿下已久,这次似乎是打着‘和亲’的谋算……”
霍怀慎手里的杯盏咔嚓一声碎了。
孟梵:“……”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他一个荒蛮之地未经教化的蛮夷有何资格入主东宫?!”霍怀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眸中带火,吓得孟梵支支吾吾说话都没了条理,“当,当个侧君也,也是够的,太子殿下若与七王子结亲,于两国邦……”
孟梵在霍怀慎凶残的视线中慢慢闭嘴。
————
戚钰一连喝了两帖药,身子舒服了不少,霍怀慎求见时,他正侧卧在榻上看书。
“殿下,宣平侯求见。”
“不见。”戚钰好心情顿时没了,“以后但凡是霍怀慎,不必告诉孤。”
江直一脸为难,“宣平侯毕竟统领二十万大军,殿下若是这样晾着他,日后传出去总归坏名声!”
戚钰不语。
江直又劝了一句,“殿下若真不待见宣平侯,等他进来冷待一些也就罢了,他这得胜回朝没几日,殿下若下了他的面子,就是陛下那边也会寻您的错处!”
“让他进来。”戚钰扔了书,往榻上一睡,只留个背影。
江直:“……”还是小孩子脾性。
霍怀慎原本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可没想到东宫大太监江直没一会儿就迎他进去,“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好几宿没睡好觉了,今天起得晚,这会儿又在小憩……总不能叫您在外边等着。所以奴婢大胆让侯爷原谅则个,暂且在外间等等……”
“是本侯来的冒失。”
“不敢不敢,还请侯爷勿怪。”江直引霍怀慎坐下。
江直不可谓不妥帖,茶水糕点一应备足,霍怀慎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昨日陪着太子殿下去诊病的应当是他。这样看来,江直姑且算是太子殿下身边比较得用之人。
江直原本还想替自家殿下圆几句好听的话,可没想到外边临时有事需要他办,霍怀慎看得出他的为难,“公公有急事忙便是。”
“……也好。”江直往里边看了一眼,只能期待自家殿下能稍微好脾气一点,宣平侯大度一些,就怕他忙完回来,二人别闹出什么大事来。
霍怀慎不知江直的隐忧,等江直犹犹豫豫离开,他便忍不住屏息听内殿的动静。
太子东宫奢华是真,空旷也是真,单那么瞧上两眼就觉此处无甚人气,他想起太子殿下的疏离防备,心尖又是一软。
人人都道皇太子目中无人,可他却觉得根本就是无人真正想去接近他。
陛下对三皇子的偏爱人尽皆知,一提起太子殿下便是德不配位,不堪继承大统,霍怀慎看向自己的双手,连自己也是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
他屏住气,隔着几道帷幔隐隐能听见太子殿下的呼吸声。
霍怀慎觉得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了,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内殿最后一道纱帘前。
隔着这一层薄薄的纱,目光如笔触一遍一遍描摹太子殿下颀长的背影。霍怀慎抬手掀开纱帘,轻声喊了一句,“殿下?”
卧在床榻上的人毫无反应,方才还只是装作熟睡,不想搭理霍怀慎的人已经迷迷瞪瞪睡过去了。听着规律的呼吸声,霍怀慎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一见他便暴怒,几次下来对他的身体也是好一番折腾。
戚钰梦见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日漫天飞云,天气阴沉沉的,戚钰坐着马车和大皇兄一起去瑞禧长公主府。
走到清平坊,遇见一行刑犯。对方是朝中一将军押着刑犯往另一边而去,见前方是皇子的车架,便自觉退到一旁。
戚钰那几日正好染了风寒,披着厚厚的一件大氅靠在车上,迷迷瞪瞪几乎睡过去了。
突然,四周的人群突然喧哗起来。戚钰皱着眉睁开眼,就听见皇兄问车外的人,“外边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外边是一队刑犯,好像是前些时候被抄家的张氏族人。”
戚钰只是下意识掀开帘子,却猛地顿住。一队刑犯身着囚衣,面无表情跪在路旁,本是极寻常的一幕,戚钰却被一人吸引了注意。
戚钰听到大皇兄有些意外地说了声:“是张府那位嫡长公子,半年前分化的那位地坤!”
提及张氏,戚钰就明白过来了,这位张府的嫡长公子只比他大三岁,是近些年风采极盛的大晋才子,连中两元,眼看着殿试在即,若非突然被抄家,张氏一族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他如今怎会是阶下囚。
而且他有些印象的是,数月前听闻这位分化成地坤的公子似乎被人掳走过,后来过了近半月,才被张府的下人在城外破庙找到。
据说那时他……遭人凌、辱,意识也不大清醒,连罪魁祸首是谁都说不出来,被接回府不到两日就传出他疯了的消息。
而且又过一段时间,竟然传出他怀了身孕的消息。
先是被人凌、虐,而后还怀了也不知是谁的野种,一时间整个京都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戚钰还能忆起那时人们饱含恶意的讽刺挖苦,“昔日要连中三元的张公子变成了这样,真是恶心!”
“这男的软骨头,也不知那时在男人身/下是如何浪/叫的!啧啧……”
“就是就是……而且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想想就觉得脏!”
“明明是个男的,却要雌伏于别人身/下,大概是爽的吧!”
“怎么?你想试试?”
“哈哈,你可别瞎说,这男的生出来的玩意儿能是正常的?!后继无人都比生出个怪物要来的好!”
“瞧你说的,本来地坤除了生孩子,也没什么其他用处,说不准这男的生出来的还要比婆娘生得健壮!”
“嘿嘿……就是不知道男性地坤滋味儿如何……”
那些下、流恶心的言语渐渐与马车外的窃窃私语重合,戚钰心里泛着恶心,不自觉攥住大皇兄的衣袖,但那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突然大皇兄按住他的手背。
“皇兄,他还怀着身子,也要砍头吗?”戚钰方才那一眼瞧着只觉得心悸,那位张公子身形瘦弱,佝偻着腰,好像脊背上压了一座山,连腿膝都颤着,好像已经就要撑不住了。
“张氏一族所犯之罪,罪不可恕,那张公子虽然怀了身子,但他腹中孩子来历不明,无人能救得了他。”
戚钰没有再问,马车也渐渐走过,他心里总觉沉沉压着一块巨石,不自觉便问出来,“难道地坤就罪无可恕么?”
“钰儿?”
“无事,皇兄我有些累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凄厉一声惨叫。
马车猛地停下,侍卫们护住四周,戚钰下意识揭开车帘,循着那声惨叫看去,下一刻脊背后窜起一股寒气。
那张公子重重砸在地上,腹、下鲜血流了一地,苍白的脸血污糊的看不出原本模样,手臂胸膛上伤口横七竖八,分明是被乱刀砍杀过的。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官兵手里也有兵器,但还是任由旁人将他屠戮。
不知是不是戚钰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张公子的肚腹也瘪了不少,好像地上流尽的是他的血肉,连同他那些璀璨的过往一并染污了。
戚钰回去就大病了一场。
大皇兄看出他的在意,特地遣人去查了,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人唏嘘。
说是那位张公子其实是有位知己的,二人感情超乎寻常 ,却被一件又一件突发的事情将二人引入绝境。
尤其张公子遭人凌、辱一事让他难以消解内心愤懑,他找不到罪魁祸首,在一怒之下反倒朝着最无辜的人砍下一刀又一刀。
喧闹、怒骂、怨怼裹挟着戚钰的意识,好像天地开始扭曲,眼前尽是魑魅魍魉,他终是一头栽下,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殿下,殿下……”
好像有人在喊他,可是这是谁呢?声音好小,怀抱却是温暖的,戚钰觉得就这样一睡不醒也不错。
朦胧中他泪流满面,“不要分化为地坤……我不想……”
“……太难受了,我难受……”
“不要做地坤……”
一声声仿佛敲打在霍怀慎心尖,他从来不知道太子殿下因为分化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即使在睡梦中也这样哀伤凄楚。
他小心的将戚钰抱上软榻,刚要松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高傲的太子殿下不住的呢喃着,眉毛紧紧蹙起,霍怀慎禁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不过在触及他苍白的脸颊时又忍不住用指腹轻轻蹭了蹭。
陷入梦魇的太子殿下嘤咛了声,嘴唇启合。
殷红的唇毫无血色,抵到太子殿下鼻侧的手忍不住又往下挪了挪,霍怀慎在心中骂自己卑鄙可憎,但是那指尖就像是不受控似的轻轻揉到唇角。
“皇兄别死……”
太子殿下突然身体抽搐了一下,而后就像是小孩子一般呜呜的哭起来。
霍怀慎大惊,忙将人叫醒,下一刻就看到那双狭长的眸子仿佛浸了水似的莹润,勾得他差点失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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