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长公主殿下未与您一起回来吗？”江直自太子殿下眼睛失明过那么一回以后，越发唠叨了，盯着戚钰穿衣用膳，恨不得将宫女做的事儿也一并揽过来。
戚钰烦不胜烦，“让孤去接姑母不过是一个藉口，摆明了是给老三出风头的机会。姑母这些时日都不回来，行宫正适合他们避寒。”
说着便下车。
江直忙忙拿了狐裘给他披上，“殿下！”
江直这两年身子圆润了不少，没被带到东宫之前他都做些洒扫的活儿，瘦得跟竹竿似的。
有一次他将宠妃宫中的大太监给得罪了，叫人一顿好打，最后还被扔进荷花池泡了大半时辰。
若非太子殿下经过，吓得那太监跑了，江直大概早就成了那荷花池里的一抹冤魂了。
东宫就一个主子，宫女太监也要比别处少，久而久之，江直蠢人有蠢招，自己跑到太子殿下脚边求做个杂役。
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叫人将他冲洗干净，直接提成东宫大太监。
只是没想到这根瘦竹竿日子安逸了，没过半年就圆润起来，依着他的话便是，年少时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有能力填饱肚子，哪怕做个饱死鬼也好过耷拉着一身死皮下地狱。
北狄使臣翌日进宫，奉上胡马千匹，野物皮毛五百张，胡麻百石等等，生生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到了晚上摆宴，还有十数婀娜女子也一并送进宫。皇帝大病初愈，一见底下舞女别有风情，当即封了领头女子为美人。
唯独队伍中少了一辆马车，竟然也无人提及。
戚钰依旧自斟自饮，身侧空出好些位置，百官无论文臣还是武将，一个个眼神从头到尾没有离开那些女子，更有甚者喝得多了，直接趴在桌案上几欲翻出去。
太子殿下眸中的嫌恶无法掩饰，直接吩咐身边侍从，“拉出去醒酒。”
周围的其他官员听了终于找回一点理智，按照太子殿下一贯的作风，“拉出去”怕是要好好伺候一番，至于哪天能再爬起来就要看他心情如何了。
皇帝坐在高位与兰贵妃侧头低语，时而爽朗笑上几声，底下管弦丝竹雅乐不息，戚钰却好似万事万物不入耳，微微眯眼看起来生出了一丝困顿。
“北狄七王子到！”门外太监尖利的一声刺得耳膜嗡了下，戚钰拧眉，眯眼看过去，就见勒布一身玄色银纹长袍，脑后的小辫子上还穿了一串红带铃铛，手腕处戴了三匝手环，走动间叮叮啷啷响。
而那俊朗的面容上这次画了更加繁复的纹路，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进大殿，勒布不动声色的先往戚钰脸上掠过，太子殿下微微皱眉，下一刻目光却不禁看向勒布身后，那一身劲装的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霍怀慎。
只是这次霍怀慎从始至终没有往太子殿下这边瞧一眼，他与勒布几乎同时跪下，“陛下万安……”勒布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串祝福的吉祥话，面带崇敬，与那日在马车上的机灵少年宛若两人。
戚钰收回目光，垂头又倒了一杯酒。
只是他并不知道，霍怀慎在他收回目光才隐晦的往这边看了眼。
太子殿下气色并不好，眉目间尽是倦怠，袍袖下的手腕几乎轻轻一下就能掰断，但是霍怀慎知道，太子殿下并非表面这样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一直记得回京那日，就是那只手腕轻轻一转，送出去就是一剑封喉。
皇帝让勒布二人起身，就有小太监引着要往座位处去，但是勒布俯身又是一礼，“皇帝陛下，勒布今日来晚了，其实是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皇帝来了兴趣，“哦？七王子有心了，只是不知这礼物是……”
勒布笑了下，转头往门外拍了拍手，然后就见十个壮汉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进来，放在地上都震了下，尤其那笼子自上而下还盖着一层厚厚的红布，在场的人都被勾起了兴趣，就连太子殿下都暂时忘了其他事，目光随着那笼子。
“各位请看。”
勒布一把抽走那红布，众人见那笼中的庞然大物忍不住轻呼一声。
一只雄狮静静的伏在笼子里，四肢被铁链上的一指宽的铁圈套紧，毛发金黄，颈间也同样套了更加结实的皮圈。
“捕获此物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日，单只是诱饵就废了数十牛羊马鹿，北狄四十勇士死伤十七，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药倒……”
勒布站在旁边，手中是一个粗纹的瓷瓶，“这里边便是北狄大巫师花了大力气才制出的秘药。”他双手捧着往上一递，自有小太监捧了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往那瓶子上只看了一眼，然后依然兴致盎然的往那笼中的庞然大物看去，“此礼甚合朕心意，赏！”
戚钰再度偏过头，没有再理会皇帝给勒布赐了什么，他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面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意。
只是一壶酒很快就没了，他伸手往另一壶去摸，结果手指还未触到，那酒就被一只手拿开。
太子殿下蹙眉，“拿来！”
耳旁声音欢快，“太子殿下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而且谁知那壶酒里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说完还撇了撇嘴，殷勤的贴到太子殿下耳畔小声道，“殿下对不起，原本那狮子是要送给你的，但是半路被人截胡了，那群老顽固非要我送给皇帝。”
“可是，在勒布心中，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您呀！”
“闭嘴。”戚钰瞪了他一眼，可是这一眼却让勒布瞬间涨红了脸，“……太，太太太子殿下你你你……”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有说出来。
这要怎么说呢！勒布懊恼又害羞，未来太子夫君也太好看了，简直，简直就是中原乞丐说的什么，那个玉树临风，风流俊逸……
勒布一脸痴迷。
对面不远处的霍怀慎捏碎了一只杯子。
“表兄？”戚承胳膊肘捣了捣霍怀慎，“你看什么呢？那个勒布小王子？”
“嗯。”霍怀慎换了一只杯子，手上的酒水丝毫不管不顾，又倒了慢慢一杯酒抬头饮下。
戚承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也不知哪个地方惹得那小王子巴巴的贴上去，听闻那小王子是北狄汗王最喜爱的幺子，手下可是还掌握着北狄三分之一的兵权……”
啧啧两声，戚承往霍怀慎杯盏中倒满了，继续道，“早先便听闻那小王子对我们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这次出使大晋本来是不要他来的，但是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过来，现在瞧瞧，说来也是一个地坤，怎的那么不矜持，都要趴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咔嚓……”又一个杯盏碎了。
戚承眨了眨眼，看看霍怀慎冷硬的侧脸，又看看他手心的碎片，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是这酒不好喝？”
“嗯。”不好喝。
“什么味儿？”戚承想，明明是一个酒壶倒出来的酒，怎的就味道不一样了？
霍怀慎放下手里的碎片，也不继续喝了。
见戚承一直往自己脸上打量，霍怀慎启口，“酸的。”
戚承：“……”怀疑的又倒了一杯喝下，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不是挺好的滋味儿么？！
那勒布小王子围着太子殿下嘘寒问暖，还体贴的要了一块布巾替他擦不小心倒在袖口上的酒水，众人反应各异。
兰贵妃似是不经意的看过去，温柔的笑着，“陛下您瞧，那传闻该不是真的吧，这勒布小王子看起来的确亲近钰儿，看来说不准太子东宫不久就要多一位侧君了！”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感叹，皇帝却瞬间变了脸。
目光顺着兰贵妃指着的方向，那勒布小王子果然分外亲近太子，而这时身旁大太监又不经意的提了一句，“说来应是谣言，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那诈三狂四的，使臣进京，勒布小王子的马车坏在路上，最后还是太子殿下心善捎了一程，二人料是是那会儿认识了吧！”
短短一句话，皇帝对戚钰更多了一份怀疑。
平日里太子一贯是特地独行的，几乎不与别人相处，可是这些时日，先是有人说他与宣平侯似乎关系不错，而这没过多久，又冒出来一个勒布小王子更是言笑晏晏。
单只看二人亲近的程度，若说不大认识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位勒布小王子不是别人，偏偏还是北狄汗王最喜爱的小王子。
而且兰贵妃他们没有提到的是，这勒布，偏偏月前还分化成了地坤！
戚钰坐在下边，周围打量的目光已然熟悉至极，而勒布的殷勤若是换在平时早就被他赶走了，可是今日就像是中了邪似的，明明知道勒布的亲近会引来皇帝的怀疑，可他硬是憋着没有将勒布赶走。
对面的目光从那会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知道那儿坐的是谁，但是偏偏眼神一点也不想往那儿挪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论宴上宣平侯捏碎了几只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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