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在沈婳伊这里时穿的一直是女裙。端王殿下突然来了，她扮作侍女也无需穿戴得艳丽。因此她只简单理了理鬓发，就跟在沈婳伊后头进了厢房。
厢房内很是安静，炭火轻微的碎裂声入耳清亮。沈婳伊进屋后，看见那花鸟屏风后有人影晃动。
她正欠着身开口行礼时，那屏风后的人影却如屏卷中花枝上的鸟儿一般溜得很是灵巧，一下子溜到了她们眼前。
“看来沈坊主开了新铺子后手中银钱紧凑了不少，就连用的炭都次了。”
“殿下有所不知，今年市面上的兰花炭量少，品质也比不得往年。卑职用尽了法子才寻来了这些，自是比不上宫里贵人用的，叫殿下屈尊了。”
端王在她言语间已经入了座。赤红霄低着头，只敢用余光偷偷撇他。她知晓他们这些天皇贵胄行为举止都讲究风雅气度，而端王简直是把这些风雅刻进骨子里了似的。
哪怕是在她们这样的下属面前入座，他的身板也绷得直挺，丝毫没有休闲慵懒之意。他绷得宛若根拉紧的琴弦，赤红霄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但沈婳伊恍若未见，只给身后的赤红霄递了个眼神。赤红霄心领神会，上前便倒起了茶水，沈婳伊的话音伴着茶水叮咚声传来：
“炭虽次了些，但茶叶仍是殿下上次喜欢的，还望殿下不嫌。”
“沈坊主这回同本王说，杜康海的事情已经查好了？”
“是，相关的证物文书皆在此处，请殿下过目。”沈婳伊毕恭毕敬地躬身上前，把手中的文书递给了他。
她正低头垂目，端王接过她手中文书时，目光却往她身上扫了几眼，口中感慨道：
“沈坊主，你虽配不上本王的身份，但也无需这样妄自菲薄、穿戴得越来越素净吧。你虽入不了本王的眼，但在该用心的地方花点心力，本王说不定会对你有点兴致。”
“殿下可真是高抬卑职了。殿下乃天皇贵胄，仙人之姿，而卑职蒲柳之质，岂敢有非分之想呢。”
沈婳伊回话时一直没敢抬头。赤红霄在强压心中情绪时，也猜到她应该也在低头强忍自己翻白眼的**。
端王并未察觉到她们那点小心思，翻看文书时只是自顾自感慨道：“唉，沈坊主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赤红霄一时间差点没想笑喷出来，所幸沈婳伊寻了别的话头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里头的信件与契约足以证明杜康海与化金银一案并无牵扯，若是仍不足，卑职还寻到了当年花炮坊中管过事的伙计，也可送到殿下府中。”
端王专心于翻看手中的文书，沈婳伊候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只得又启口道：
“杜康海的事情卑职已经办妥了，只要把这些交于大理寺，首辅大人自会看在殿下替他往日门生翻案的份儿上，多与殿下交心些。殿下……”
沈婳伊顿了一顿，神情也认真起来：“殿下，我乐坊司的姑娘近日又从教坊司给卑职传了信件过来，她们过得可怜。眼下事既已办妥，殿下可否再往教坊司里替她们打点打点，好歹……”
“沈坊主，你也知道，有成王的前车之鉴在，就算本王要替乐坊司说话，也得候个合适的时机吧……”
端王漫不经心地回复她，不耐烦的神色直接摆在了眉眼间：“该打点的本王之前都已经打点过了。若失了分寸，只会惹旁人生疑，沈坊主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卑职明白，只是……”
“好了，沈坊主，你的意思本王知道。”端王显然并没有意愿继续同她攀谈这个话题。
“但沈坊主操心也该有个限度。那些姑娘本就是乐籍女子，待在教坊司是应该的，若是吹拉弹唱得好了，还能时常从达官显贵那儿额外领赏钱，过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沈婳伊一时愣住，话音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们被权贵所迫，有不少早已添了下红之症。殿下岂可……”
沈婳伊讲到此处，兴许是怕引起端王不悦，只得摁下话头，整理了神色道：“是卑职多言了，殿下切莫介怀。”
端王此刻已经把手中的文书确认了一遍。他放下文书端起了桌上的茶盏，目光也重新扫到了沈婳伊身上：
“沈坊主，你做事还算是稳妥。只是啊，你做女人实在太过无趣。既无心计又无颜色，可勾不起人的注意啊。”
“卑职粗陋愚钝，只知如何做事，不懂讨人欢心，叫殿下失望了。”沈婳伊继续低下头敷衍他。
赤红霄见端王起身把文书递给了身边的随从，也猜到他应该是要走了。赤红霄正暗自庆幸时，就见端王路过了沈婳伊跟前，顺手把她一直埋下来的脸抬了起来。
“沈坊主若是多花些心思在穿戴上，脸上多挂些喜色，倒也不至于无趣至此了。”
他的身板依旧绷得笔直，脸上挂着同初见时一样的笑意。赤红霄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滚进了热油里，虽然面上得云淡风轻，但暗地里早就尴尬地想满地打滚。
沈婳伊赶忙抽身闪到了一旁，低下头不敢去看他：“殿下别拿卑职打趣了，卑职粗陋，在风月上高攀殿下，只觉自惭形秽。”
“罢了，味同嚼蜡。”端王甩下这一句后领着随从退出了厢房。锦绣楼的后院里设有密道，想要抽身倒也方便。
等端王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沈婳伊跟同样进热油里滚了遍似的，全身都被热油炸得没有脾气。赤红霄看她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了，赶忙上前抱住了她：
“辛苦夫人了，平日里得对着这样的家伙。”
“你也瞧见他什么样了吧。你还能远远看着，我得当面看他。”沈婳伊在她的怀中直接呜咽起来，听得赤红霄心疼半死，软语好言地哄了她许久。
等到沈婳伊呜咽的声音终于停了，赤红霄才正色道：
“这五皇子还真口是心非的，他是不是瞧上你了，但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一边觉得你配不上他，一边又觉得你该有点颜色，不然勾不了人。”
沈婳伊翻起了白眼：“把他的话当什么真，他对有姿色的女人都是这个态度，一副既要也要的模样，当初见他时我就领教过。”
“真是没眼看。”赤红霄撇了撇嘴，“他也就皇子的身份显贵罢了，单论人的话，哪儿有半点比得上夫人。夫人还得在他跟前不停自贬粗陋，给他都得意上天了……”
“没办法，我要是不这么自贬，难不成能直接当着他面翻白眼说我瞧不上他不成，我可没有个当皇帝的老爹。”
沈婳伊感慨道；“聪明人都知道我在他跟前自贬不过是客套，只是……”
赤红霄莞尔一笑地接过了话头：“只是他一看就不像是个聪明人。只以为天底下的女娘全都想围着他转呢，不围着他转的全是自愧不如，浮萍蒲柳……”
“端王殿下身份高贵，模样又好，自然被惯得沉浸其中，只可惜这辈子应该没谁能同他说真话了，他想来也不想知道这些。”
“真可气啊，要不是因为他是天皇贵胄，我还真想刺刺他这自满而不自知的模样……”
“你可快打消这个念头吧，当什么出头鸟。”沈婳伊点了点她的额头。
“对他没兴趣的女娘都巴不得躲着他呢，你还想上赶着刺他？待会儿把他刺上道了，他觉得你真是与众不同，对你更有兴致了。”
“方才你别看我低着头，其实我一直在观察呢，你倒茶的时候他就在看你，离开前他也扫了你几眼。你不是还说头回见面时他对你笑吗，他肯定也是对你有意思了。”
赤红霄一下子汗流浃背：“夫人，你可别吓我啊，我惹不起他的。他怎么会至于看上我啊，我成天素面朝天，首饰不戴口脂不抹的。他是瞎了眼吗，还往我这儿瞧呢。”
“不许妄自菲薄，我看上的妻君，怎么会丑的。”沈婳伊仔细地捧起了她的脸。
“你素面朝天也好看呀。不准这么贬低自己，什么叫瞎了眼啊。他看不上你是他没瞎眼，我看上你还是我瞎了眼了？”
“赤红霄，你这样骂你自己就等于也是在骂我！”沈婳伊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下次再犯，我就生气了！既然你觉得看上你的人都瞎了眼，那我们就互写休书和离算了，我沈婳伊可不当瞎了眼的人。”
“夫人莫气夫人莫气，我错了。”
赤红霄赶忙抱紧了在她怀中扑腾起来的她，极是别扭地顺着她的话赞同道：“五皇子没瞎眼，他确实多看了我几眼，我长得让他起兴致了行了吧……”
赤红霄把附和的话说得怯生生的，并不算敷衍，只是没什么底气。沈婳伊幽幽叹了口气：
“为妻看出来妻君往日里少被人夸了，妻君顶着这样好的模样都不觉自己貌美。为妻日后一定要带人多夸夸妻君，把妻君的底气夸出来。”
“别啊别啊夫人！我不习惯别人夸我的……”
两人顺着这话头调笑了一阵，直到赤红霄被逗得脸颊通红时，沈婳伊才罢了手，带了几分正色嘱咐她：
“虽然五皇子瞧你的事儿全是我的猜测，但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下次见到他时你躲远些，反正我们也没几次机会能再见到他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婳伊对着她露出了深层莫测的笑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给他做的，可就是引黄雀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195章 自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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