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哪吒……”
金吒悠悠醒转，天上却飘起了雪花。
夏雨雪，乃有冤情。
“我弟弟呢？”
他猛地拎住小厮的衣领，失控怒吼。
“小的……小的不知……”
“你说，你说！”
金吒一个个掐住他们的脖子，逼问着哪吒的下落。
“我弟弟呢！”
“三公子……三公子被老爷……丢到乱葬岗了。”
金吒双目赤红，推开那人，连忙冲了出去。
“别碰他，滚开，滚开！”
哪吒的尸首被狼群翻了出来，金吒不顾自己被咬伤，将哪吒的尸首紧紧护在怀里。
“别碰我弟弟，滚啊！”
金吒手中剑光闪烁，剑尖鲜血滴落下来，头狼的头颅滚到他脚边，狼群被血腥味刺激，再次朝金吒冲了过来。
“我说了，滚。”
金光一闪，金吒身后现出一条蛇尾，狼群感知到危险，有了退缩之意。那巨大的蛇尾却缠了上去，将它们一一勒死！
怀中的孩子双眸紧闭，与血流成河的土地，融为一色。
“哪吒的生日快到了，哥哥还没有告诉你，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哪吒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会——”
金吒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哪吒鲜血淋漓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只小木瓜。
小木瓜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想到那日将它送给哪吒之时，小家伙笑得那般的甜。
“哥哥，你看我抓了蜻蜓回来啦！这只给哥哥。”
“哥哥的红缨好漂亮，哪吒也想要。”
“等哪吒长大了，哥哥送你一个新的。”
“哥哥抱抱我嘛，我走累了。”
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在金吒脑中闪过，金吒痛苦地呜咽着，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
脚下的雪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他麻木地抱起了哪吒的尸身，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在捧着什么宝贝。
这场大雪，似乎想要拼命地掩盖什么，可孩童的血，染红了整个陈塘关。
金吒将哪吒带回家，将他的脸擦拭干净。
哪吒的尸身被狼狗啃噬多处，惨不忍睹，可哪吒的脸蛋依然粉嘟嘟的，很可爱，好像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金吒握住了他的手，可那只小手再无往日柔软，再一次滑落了下去。
金吒这才意识到，他视若珍宝的弟弟，永远，永永远远，离开他了。
他的心脏一阵一阵的坠痛，他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是哪吒的音容笑貌。
哪吒爱哭，但他更爱笑。
面对欺负过他的孩子，他仍然会施以援手。
每当这个时候，金吒都会奖励他一颗蜜饯，夸他乖，哪吒就会很高兴，金吒抱着他回家，他会摘一朵小花，趴在金吒肩头一直看，笑得很甜。
李靖知道金吒将哪吒的尸首带了回来，勃然大怒。
“逆子，你想做什么？”
“父亲，你看他好乖啊，他就在这躺着，不哭也不闹，但是父亲你知道吗？哪吒最怕疼了。”
李靖一怔，他不知道，也从未了解过这个孩子。
金吒从盒子里拿出一枚玉佩，告诉他:“这是哪吒亲手刻的，他总说自己笨，小手割破了好多次，到现在都没有刻好。”
李靖木然地抚上玉佩上的纹络，他拿起哪吒的小手来看，果真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哪吒的手从他手中滑落了下去，乖巧的睡颜似乎在嘲讽着他的无能。
“他……不恨我吗？”
李靖怔怔地望着孩童的尸体，金吒扯出一抹笑容，“因为是我教他的啊，我教他善良，教他识善恶，教他辨是非。他说，虽然爹爹对他不好，但爹爹对他有生育之恩，等他报答完爹爹的恩情，就再也不回来了。可他，没等到。”
“爹，那雨夜多冷啊，您把他推出去，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可是您想过，他有多难过吗？他一直相信，只要他乖乖的，爹爹就会喜欢他的。”
“他是妖孽！”
“他不是！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从未！”
“包括一直在折磨他的，您。”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
李靖低低地嘶吼道。
李靖颤颤巍巍地走向哪吒的尸首，金吒却把哪吒抱了出去。
“你回来！”
李靖刚要去抱一身血污的孩子，便撞上了殷氏。
殷氏有些疯疯癫癫，看到李靖，连忙扑了上去。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李靖也不反抗，任由她捶打。
“他死了。”
殷氏顿了顿，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不，他没有死，你把孩子还给我，我求求你了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殷氏边哭边后退，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是一个没用的母亲，我不敢忤逆你，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站出来，如果我站出来哪怕一次，都不会是这个结果。”
“不，是你，是你害死他的，你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还给我！”
殷氏又朝李靖扑了上去，李靖拿她无法，抬手将她打晕。
————
金吒将哪吒的尸首带到了乾元山，太乙真人望了一眼池中盛开的莲花，摇了摇头。
“你师尊早与你说过，他自有命数，你强行扰乱他的命数，只会害死他。他携一千七百杀戒，如今，这千七杀戒，都由他自己承受。”
“弟子愿代他去死！”
太乙真人摇了摇头，“金吒，你太自作聪明了。把哪吒，葬了吧。”
“师叔，他才五岁。他……还没有长大。”
太乙真人眼中也挂上了泪水，眼泪随拂尘而下，金吒却道:“我没错。”
“如果我抛弃了他，他的一生，都不会有笑容。他会心如死灰地死去，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眷恋。”
“可那样我就能救活他。”
“救活谁？救活他，还是救活一个杀人的机器？一千七百杀戒，呵，呵呵呵。”
太乙真人摘下一片莲花花瓣，置于哪吒尸身之上。
“当年贫道于贵府取走一株莲花，贫道将它养了五年，如今，便让这瓣莲花，伴他往后余生吧。”
“他不再有往后余生。”
————
哪吒的尸首有些腐臭了，金吒连忙将他放进了冰棺，他想再抱抱他，却不敢再触碰他。
金吒在哪吒的颈后画了一只小乌龟，盖住了他的尸斑。
那是他教哪吒写字的时候，哪吒在他脸上画下的。
幼弟哪吒之墓。
“下辈子，你还来找哥哥好不好？就当个普通人，我们不做什么大将军，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金吒长舒一口气，企图缓解心口的窒息感。
“哥哥给你找个嫂嫂好不好？你就投胎到嫂嫂腹中，做我的孩子，你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幸福的孩子。”
金吒自顾自地与哪吒说着话，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你这个倔孩子，把自己三魂七魄全散了，怎么找回家的路啊？”
金吒在哪吒墓前放了几块核桃酥，轻轻笑了笑。
“哥哥改日再来看你，你乖。”
“哥哥，要抱抱。”
哪吒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金吒本来控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真的，真的接受不了，哪吒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才，才五岁。他还没有长大，他还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呢。
医师将红参和雪芝交给了金吒，金吒却拒绝了。
“我，我不要了，送给先生吧。我弟弟，死了。”
医师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天边的云也染成了血色。
那一夜，血染半天。
陈塘关的雪停了，白雪皑皑，神圣不可侵犯。唯那一抹鲜艳的红，不能忘，也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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