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鹅毛般的雪花铺满了大地，仿佛天地间被一层纯白的绒毯裹了个严实。
覃知县送来的种田好手果然被困在大雪中迷路了，好在有一个破落山庄收留了他们。
山庄外，漫天飞雪，山庄内，炉火熠熠生辉。
闽霁与大家围坐一堂，一边抵御严寒，一边畅谈未来。
“这大雪天，劳累闽侍读亲自走这一趟。都怪我们没用，一来就给您添麻烦！”农人客气道。
“女郎如今升任陛下特使，诸位田畯可唤一声‘闽使’。”秋色纠正称呼。
农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立刻接话。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疑问？”闽霁主动说道，“你们千里迢迢而来，若是在生活习惯和语言风俗上有什么适应不了的地方，早提出早解决，才能更快地全神贯注办好差事。”
“什么是田畯？”一位农人壮着胆子提问。
“文雅一点的土包子的说法呗！”另一位农人小声嘀咕。
在他们看来，凡是跟田、土、地等等沾上点儿关系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词。
田畯，可能就跟田鸡差不多吧！
癞蛤蟆啊！
闽霁扑哧一笑，问道：“路上受委屈了？”
她转念一想，很快了解：“可是沿路驿站招待不周？”
农人们没回答，但答案写在脸上。
闽霁微笑道：“也不怪他们拜高踩低，有竞争氛围才能激发出人们力争上游的决心，旨在脱颖而出，成就一番伟业，是也不是？”
农人麻木地点点头，至于究竟是不是呢，好像也没有很明白。
闽霁说话好听，一句话里有三四个成语，那她说得应该就是真理吧！
“田畯是一个官职名称，是一类掌管农业事务的官员，职能包括督导农事活动、指导农业生产及教化农户等重要职责。”闽霁进一步解释道，“在京城及周边地区，这类田畯官员颇为常见，他们对于确保皇家粮仓充盈及农业秩序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然而，考虑到南方地区土壤性质各异、气候条件复杂多变，朝廷在实际行政运作中难以直接委派田畯进行微观管理。因此，在这些地方，往往会选择性地不设置这一官职，旨在简化行政层级并节省俸禄开支。这样一来，南方地区的农业管理更多地依赖于地方自治和民间智慧来应对地域特点带来的挑战。”
闽霁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但在看到农人们越来越迷茫的眼神之后却难得不自信起来。
“可还有不解之处？”闽霁问。
“我们、我们当官了？”农人不敢置信。
“嗯，若无大过错，你们将来都是要回乡当官的。”闽霁严谨道。
“几品官？”农人兴奋不已。
“田畯不在品阶序列。”闽霁微笑。
农人甲：“哦，芝麻小官还不如。”
农人乙：“这辈子种田能当官，你还挑？”
农人丙憨厚地开口道：“哎呀，县尊当时可没把这档子好事儿掰扯得这么明白，我这还是借了长兄的名头过来的。我这不是抢了长兄的前途？”
闽霁：……
闽霁：“冒名顶替是大罪，坦白从宽。幸而未酿成大错，此时尚可挽回。”
哗啦啦，七八个人一起举手！
很好，滥竽充数者占五成。
这还是覃知县送来的，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更糟。
“为何冒名顶替？”闽霁耐着性子问。
农人丙：“阿兄是长子……”
此去京城福祸难料，长子不能出事。
农人丁畏缩着嗫嚅道：“我、我……其实只是个讨饭的，小时候是东家大发慈悲收留了我……”
少东家不能出远门吃苦，所以换人。
闽霁捏着手帕玩，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会种田吗？”
“会！”
“会的！”
“这个会！”
农人丙搓着手，带着几分乡土气息说：“来的时候，覃知县还特意说过我们几个，只要会侍弄庄稼，就成，用不着担心露馅儿的事儿。”
闽霁从中听出一丝「阴谋」味儿，笑问：“你们县里最初选人时，是怎么说的？”
农人甲搓着手中的草帽，慢悠悠地道：“先前县里头传话下来，说是闽侍读，嗨，现在该叫闽使了，说是您正寻摸着招揽些个懂地头、晓风情的实诚人手，这可不是在天子脚下就能随便挑得着的人才，所以寻到我们县里来。”
闽霁接道：“所以，原来的名额就都落在什么长子、少东家头上。”
农人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后来才听说是要唤咱们进京耕田哩，这不，好些个乡亲一听就不乐意来了。种田嘛，哪里不是种，还千里迢迢进京，一听就不正经。”
闽霁大笑：“难为覃知县想得周到。”
农人们一脸迷茫：“什么？”
夜深未眠，山庄灯火犹温，众人围炉共守，借一丝炭火驱散深夜寒意。
破落山庄，没有一间厢房不透风，而木炭仅剩两筐，只够用在大堂。
围坐大堂能度过一个温暖的夜，回屋睡觉搞不好得冻死。
闽霁伸懒腰，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眼前正好有一群朴实的人，她想趁此机会学习怎么跟普通人解释一件复杂的事。
“你们就是覃知县要送进京的人，没有冒名顶替一说。”闽霁肯定地宣布。
农人丙摆摆手，急切辩解道：“咳，不对不对，瓦们手里头是有那个驿站凭据的，叫驿券，对，驿券上面写的就是瓦哥的大名，那些驿站里的差役们也都照着那名字招呼瓦们咧！”
他急得连口音都格外明显。
“不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闽霁柔声道，“你们都是种田好手，既本分又能干，堪称农家的顶梁柱。要是覃知县硬生生将你们调走，那就如同从农户家中直接搬走那只最能产蛋的老母鸡，你们的家人或雇用你们的主家自然会心有不甘。”
“加之，你们虽然身怀绝技，但在社会地位上并不显赫，若突然有机会进京谋差，即便这名额落到你们头上，也很可能因为权势者的介入，使得这等难得的机会旁落他人。”
“于是乎，覃知县施展了一招欲擒故纵的策略，先是许诺给予好处，随后再含蓄透露实情，这般巧妙的手腕竟让各家主动送出了自家的种田好手，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在覃知县那里占了便宜，或许还觉得欠下了覃知县一份人情呢！”
农人们虽听明白了，却不解得嘀咕：“县尊何必绕这么大一圈，直截了当把我们召走就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怕家里头不太乐意，这也不算啥天大的难事嘛！”
闽霁柔声说道：“何必以权势压人？如今皆大欢喜，不好吗？覃知县为官是有大智慧的，往后你们回乡指导农事时，为人处事方面要多向他学习。”
农人甲闻言面露疑惑，怯生生地问：“我们那个田畯，这个官儿比知县还大不？”
“当然没有，在地方上田畯归知县管，要听知县的话。”闽霁笑道。
“那比公堂上的衙役大不？”
“比收粮的税官大不？”
“……”
他们叽叽喳喳胡乱比较一通，也不是真的要听一个标准答案，就是觉得好玩。
闽霁静静地听了好半晌，然后意味深长道：“名声地位是自己挣的，而不在于官职。便是同为知县，百姓也会分出清官、贪官。”
“倘若你们学到真本事，回乡作出大贡献，让乡亲们衣食无忧，那么，别说县尊不能压你一头，就是朝廷大员要砍你等脑袋，乡亲们也不答应，还会为你们写万民书陈情。”
闽霁描绘的未来愿景太美好，农人们听着都有点飘飘然。
农人甲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眼神中闪烁着羞涩与期盼，他低声嗫嚅道：“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回乡？唉，我要是能有那么一丁点儿脸面，兴许能鼓足勇气去翠柳家走动走动。可这时间拖得越久，等我有本事了，她却许给别人家……唉！”
农人乙狠狠一巴掌拍过去：“胡咧咧什么？还没沾酒就醉糊涂了？当着闽使的面说这混账话！”
闽霁笑道：“无妨，我给军中几千将士做过媒的。”
“那给我也做个媒呗！”农人甲厚着脸皮道。
“不知翠柳姑娘是何性格，对你情意如何，做不了这个媒。”闽霁微微笑道，“但我可以代笔为你写一封信，就说你未来可期，问翠柳姑娘可愿意等待。”
农人丁闻言也忍不住痴心妄想：“那，我……我……”
农人乙啐了一口唾沫，冲着丁撇嘴嚷道：“你丫别做白日梦了，人家那是拿你当猴耍呢，那花魁的事儿你就甭惦记了！”
闽霁没多打听，淡淡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感情的事，看缘分吧！”
话题聊到这，她才注意到覃知县送来的种田好手都很年轻，全员尚未成亲。
一直以为种田这种事看经验，难道只是看力气？
毕竟，皇上也说年轻力壮的士兵派去种田再好不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次兴师动众地研究农田改良，真的能出成果吗？
农人们在她的鼓励下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许，闽霁却陷入自我怀疑。
兴奋劲儿过了，各种话题也已聊尽，而夜还长，众人一时静默地坐在炉火旁。
耳畔尽是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仿佛能听见每一片雪花砸在窗棂上的轻响，冷冽的风声在山庄四周萦绕盘旋。
此时竟有人叩响山庄大门，还伴随着一阵爽朗笑声：“闽霁，快开门，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田畯是个没品阶的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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