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光明正大?
宋猗很快便知道了平阳公主的安排。
卫昭手底下的侍卫拿住那群江湖刺客,以谋害公主为名,差她押送下山。
临行前,杨九妹观察过那群杀手,表示这一波与前一日袭击驿站的是仍旧同属一个势力,是叫作“血衣堂”的江湖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曾是乌衣堂的一个分堂,行事手段诡谲残忍,总是将苦主砍得稀碎,溅射出来的血液会将杀手的衣摆染得血红。
血衣堂在十年前便脱离乌衣堂,在北方与乌衣堂打起擂台,什么脏活都干。
这群疯子培养出来的杀手皆是死士,在幼时便全部去舌,一旦任务失败,会立刻自尽。
平阳公主前一日便是吃了这个亏,后头便预防着这点。
这群杀手口不能言,本来是无法审问的。
可平阳公主硬是拿出一封手书,上头是各个杀手的手书陈述,证据直指阮氏。
前一日驿站遇刺,使臣被掳,两次皆是针对公主的刺杀,还都是同一拨江湖杀手,阮氏脱不了干系。
人证物证俱在,这个刺杀公主的罪名,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要吃下的。
太原城中,关于程氏旧案正式开堂,与行刺公主一案同审。
这两件事,都指向阮氏。
比起旧案,当然是刺杀公主,掳走使臣的罪名更可怕。
太守江毅决定先审行刺之案。
阮氏来人,几人各执一词,却都坚称不知道刺杀之事,也并未掳走使臣。
此时高宓带着那封手书来到府衙,展开一念,证据确凿。
周夫人当堂承认道:“这的确是逆子买凶杀/人。”
在场哗然,谁都知道,周夫人只有一个亲子,便是一个多月前死去的那位,他自然不可能从坟里蹦出来搞什么刺杀计划。
这话么,自然说的是她的庶子们。
周夫人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肃然道:“老身教子无方,今日方才发觉府中内患,竟让二子买凶杀嫂,欲夺取后宅管家之权!”
这话将她自己撇得干净,两个庶子惊讶万分。
太守江毅道:“呈上来!”
那信到他手中,白纸黑字,确是阮氏二三房从血衣堂共同买凶杀/人的证据。
这要杀的人么,自然也不是平阳公主,而是面前的高氏。
江毅对比方才高宓递呈的手书,皱眉道:“高氏手中,杀手的供词并未提及刺杀对象,只说阮氏买凶。”
如今两厢对比,阮氏内斗的可能性很大。
可如此一来,前一日公主遇刺一案便不能了结,使臣也依旧下落不明。
江毅心烦道:“如此恶毒!罔顾人伦之人,押下去收监!”
那二人大呼小叫,称自己冤枉,更痛斥周氏,是“心肠歹毒,阴险无耻”的小人。
当堂辱骂嫡母,这二人已是无可救药。
江毅大怒,命各打三十大板,抬下堂去。
周夫人掩面而泣,直言是自己的罪过,本就是孤儿寡母,又致使府中闹出这等丑事,两个儿子竟然谋害长嫂,有何颜面和女儿交待。
江毅脸色僵了僵,那皇宫里的婕妤,他也是得罪不起的。
他和稀泥道:“如今也算是真相大白,老夫人受人蒙蔽,何错之有?常言道,人心隔肚皮,老夫人这是隔着两层。”
高宓见这场面,便知被平阳公主利用。
——看来她用还未得手的高氏财富画空饼的事,公主早已看透。
不过如此一来,她脱离阮氏的机会便来了!
平阳公主给出的退路便在此!
“大人!我欲与阮氏义绝!”高宓伏地不起,痛陈道,“妾嫁入高氏两年,丈夫身患重病,已于一月前过世!妾自知能力有限,欲往乌龙观清修,被婆母规劝,掌管这阮府后宅!可仅仅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被买凶杀/人!此不仁不义之举!妾如何还能在此过活!”
她此前也考虑过出家修行,急流勇退。可一旦更换成女冠身份,便是和俗世隔断关系,不能参与高氏的家事。
加上平阳公主要对付阮氏,她即便此时出家,仍旧可能被牵连。
所谓“义绝”,是经由官府办理。
这种和夫家彻底断绝关系的方式,更适合她此后的规划。
“你要与夫家义绝?”江毅冷声道,“自古以来,夫家对妻家有殴、杀之举,确是可以构成义绝,可你的亡夫何辜,为何要这样狠心?”
高宓道:“妾往后会为亡夫祈福,誓不再嫁!”
江毅这才脸色好转,点头写下结案道:“可。”
如此,这一桩案情便算了结。
高宓拿了官府的义绝书,当即传讯平阳公主,表明心迹。
卫昭看了那封书信,回了六个字:“回魏县,行善举。”
这意思很明显,是要她立刻启程,回去魏县高氏,继续未尽之事。
高宓拜别平阳公主,第二日便启程离去。
她一走,周氏也发觉不对劲之处,立刻有所行动。
宋猗带着官府衙役跟在这群侍从身后。
光明正大查案,形迹却不一定要光明。
*
阮府的别院非常意外的不在城中心,而是在太原城外。
宋猗并没有贸然跟进,而是先避于城门外,看着有一队驴车从城外小路缓缓而行,逐渐驶入阮府别院之中。
她立在树丛之上,嗅到一股直钻入鼻的木质香气。
——这是……沉香木?
宋猗皱了皱眉。
她淡淡道:“我先进去探查,听我信号行事。”
众衙役得令,纷纷点头。
宋猗跟上那辆驴车,进入到一个极其巨大的仓库之中。
这仓库经过一座亭台水榭,她从旁经过时,也嗅到一股类似的味道。
宋猗跃上房顶,惊讶地发觉那整座亭子,乃至房屋楼阁,皆是由沉香木制成!
房屋形制,建造规模,用料,晏国对于这方面都是有固定的要求,并非有钱就能建造。
时以金论沉香,十斤沉香,是需得用一锭金子来换的。
这是何等的奢靡!
何况用如此名贵的香料来建造庭院,早已超过一个世族应有的规格。
即便是阮府迎接那位皇妃省亲,这样也算是僭越了。
阮氏这些年,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宋猗跟进仓库,更发现那里面成山成海,堆积着各类沉香木,还没有使用。
这一眨眼的功夫,里头的人也离开此处。
宋猗逐一查看过去,不仅发现有各类香料,还看到堆积着最底下已经发霉的木头,以及装木头的麻袋,上头印着朝廷的红印。
看来,这些东西,可不止来源于民。
阮氏挪用朝廷资源的证据已有,宋猗扯下一块带着印记的麻袋,那料子极脆,一扯便碎了满手。
——已经风化了,可见这事持续时间也极长。
如此国蠹,到今日才被人知晓,很难不对此地官府产生怀疑。
宋猗往门口处走了走,去寻那辆刚推进来的驴车卸下的货物。
那一车东西很好找,看着最崭新的便是。
她走过去,将盖着的布用力一扯,用匕首割下那块红色的印记。
这东西从城外小径而来,应当是二次运输,如此明目张胆,第一次的储放点应该也在附近才是。
她正兀自沉思,耳中却无意中收集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有人。
宋猗飞身跃上房梁,低头环视整个仓库,只能看见堆积起来的一座座沉香木山。
她静立在原地,仔细回想最初听到的那个方位,纵身一跃。
那底下有一个沾满黑灰的麻袋,扎得死紧,里头是个人的形状。
宋猗眉心一凝,抽到划开麻袋,露出里头的人来。
那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身上没有明显的利器伤痕,也没有血腥味。
——使臣怎么会在这里?
宋猗拍了拍对方的脸,见他脸色苍白,赫然未醒,已然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她和平阳公主心知肚明,前日的驿站刺杀是公主有准备之下的刻意引导,使臣失踪,她原以为是公主带走了他。
毕竟若是要杀使臣,直接当场杀了便是,何必还掳走?
公主在山道上,曾回答她,使臣无事,可见对于使臣的下落安危,是在公主掌控之中的。
这回在阮府别院发现了使臣,自然不可能再探查下去。
宋猗揽过使臣,将他带离,嘱咐衙役将使臣送回府衙,不要声张。自己依旧守在阮府别院之中。
里头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的声音,既不见人进来,也没再见有人出来,她心头不由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整个阮府别院极大,宋猗四处探查,终于在风中嗅到一丝血腥气。
这让她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
宋猗晃了晃手里的瓷瓶,里头已经空了。
这药丸是平阳公主给她,激发内息的,本来可以用到入京之后,谁知今天就吃完了最后一颗。
宋猗收回瓷瓶,一边琢磨什么时候再去寻平阳公主讨药,一边提起内息飞速赶路。
越靠近那一处,血腥味越浓烈,宋猗心中有了猜测,不由抿唇。
在阮府别院最深处,一个偏远的角落,临时搭建的马棚里,她看到了一堆如山样密密麻麻的尸体。
浓烈扑鼻的血腥味刺入鼻腔,几乎令人作呕。
宋猗脸色平静,远远投去一块石子。
里头十分安静,并无人声。
她闭上眼,那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更是无孔不入,仿佛让人置身战场之中。
耳内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人声。
这里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宋猗微叹口气,道了声“抱歉”,走过去翻看那几十尸首。
这些人死去的时间很新鲜,大约在一刻之内。死法都是一样,应当是先被人割喉,因此有大量献血喷射在四周;再被人用利刃剁去头颅,伤口齐根而短,十分平滑。
一般来说,斩首,除了在战场搏求军功,或需要确认人已经死透,以及有深仇大恨之外,无非就是惧怕被人认出身份。
这些尸体几乎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其中有几人穿的衣服十分眼熟,正是先前那几个运送驴车货物的人。
宋猗脸色沉下来。
她已经猜到,这些人,多半就是阮府从朝廷徭役队伍中拦截的无辜平民。
前两日府衙审理的案件,让阮府狗急跳墙,用如此残忍的手法销毁证据。
人证,如今成了死证。
若非撞上使臣,她早来此一刻,这些人便不必死了。
如今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这里是香料木材的第二运送点,若阮氏谨慎一些,也或许是第三,第四个运送点。那么这些地方,应当在哪里?
那里头的人,如今尚还活着么?
义绝:可以理解成官府强制离婚。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死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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