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挠挠脑袋,哑然道:“玄双,你太看得起我了,这是公主们之间的事,我也管不了啊。”
这一番事情,因安平公主生病,看病而起;又因为平阳公主的委托,她来到清风观;而这清风观,又是定城公主的地盘。
哪一个人,她都得罪不起。
特别是平阳公主和定城公主,这二人带给她极大的压迫感,她还在平阳公主手上吃了个大亏。
玄双沉默一瞬,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慢慢开口道:“我见过安平公主的驸马来此,他想捉住我,又不便得罪定城公主太狠。”
安平公主得的那些个病,是在哪里染上的,怎么染上的,她的驸马又是怎么染上的,还用问么?
李佩呆了呆,托着下巴道:“他知道你是定城公主的人,还敢当街拿人?”
玄双见她关注的重点在这上头,不由一顿,摇头道:“……他是谢氏子,安平公主都拿他没办法。”
她能被放出来,一个是因为平阳公主去府上大闹,将此事上报给了皇帝;一个是因为谢尚平这个人,有些把柄在定城公主手上,不敢得罪定城公主太狠。
大晏明令禁止官员私下嫖/妓,虽有官妓,但数量很少。奴隶罪女大多是流放,配给当地男子,很少有充作官妓的。
定城公主这么些年,手里可是掌握了不少达官显贵的把柄。
这些把柄可不止有嫖/妓这么一回事。
话说到这份上,实际上已经是多说了。
本来提到安平公主的驸马来到清风观,就是在暗示对方真相,李佩在意的却是旁的事。
她很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些天真过头了。
李佩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难怪那日你慌里慌张呢。”
玄双僵了僵,想到那日自己在大街上又哭又叫,暗暗瞪视对方一眼:“你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当然不知道被这些达官贵人捉走的下场。就是不杀你,也有的是罪受呢!”
李佩连连道歉道:“对不住,玄双。我不是有意的。你瞧瞧,即便是驸马,也不能随便拿人么!”
玄双冷笑道:“那是因为平阳公主找上门去,以更大的权势威压使他不得不放人!”
李佩急道:“我也不会不管你!”
这话一出,玄双心头一跳,平淡道:“……你管得了么?”
李佩道:“即便是贵族,这世上也有法度制约!”
她自己做了金吾卫,一直是恪尽职守,即便是安平公主府的侍从,也敢当街对峙。
因此,在她心中,这确实是一句实话。
然而这句实话在平民眼中却是一句空话。
因为她们没有辅国公府做后盾。
玄双哧笑一声,心知和这人定是说不通,也不跟李佩再继续辩解。
她从桌上摸出一支笔,写下一张药方。
“你走吧,别再来这里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坐诊,再来也是无用。”
这便是直接赶人了。
李佩从清风观出来,手里便拿着这张崭新的药方。
药方最下头写着一句话:有客来此,需人引荐。
此一语双关之言。
寻常女子并不会知道清风观里头有人治疗妇科疾病的,知道的人必然是有门路,这算是一种引荐;来了清风观,又需要观内女冠作保,带进去看病,这也是一种引荐。
玄双虽然不赞同她探查,但也在最后暗示她,真相就隐藏在清风观的过往传言中。
传闻中,清风观明面上是清修之地,实际上却是定城公主的享乐之地。
这件事应当为真,但又不完全如此。
清风观如果仅仅是定城公主的私人后花园,除非定城公主好女色,里头怎么会有那么多貌美女冠?
李佩摸了摸怀里的密信。
她上回扮男装进来,那扫地的大娘怎么也不承认此事,应当也是因为无人引荐,便连大门也摸不着。
她这封密信,到底该交给谁?
李佩百思不得其解,见天色已晚,只好先回家去。
她路过早上经过的早食摊子,见卖羊肉汤的老板仍旧在,便上前两步,从怀里摸出一吊钱。
这是她在同僚手里借来的,应允对方第二日再还。
那老板见她真的来给钱,颇有几分意外。
“小李大人,一共三十文。”
“给——”
李佩取下来,大略一看,将铜钱往前头一抛。
老板接过去笑道:“多谢小李大人。”
“谢什么!应当的!”李佩摆了摆手,又道,“你不数数么?”
老板道:“您给的自然是合适的数,还数什么呢!”
李佩听得这话,微皱下眉,心里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就像那日在大街上,她过问乞儿“我没有管你们么”,对方下意识回答她“没有”一般。
他们好像实际上并不在意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做了该做的事,只想快些摆脱眼前被官老爷关注到的困境。
他们也好像更习惯被呵斥、被压榨,被欺辱。
她本来是一番好意,在这番情形之下,却好像显得很滑稽。
她给别人带去的是麻烦么?
李佩第一次感到有几分泄气。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辅国公府,里头却十分喧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李佩远远瞧见一屋子人,惊得忘了内心的几分沮丧。
她的贴身丫鬟小玉脸上带着惊慌:“小姐……老爷不行了!”
“……什么?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李佩只觉得整个人懵了一瞬,几乎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继续问道:“前厅里来的人,怎么回事?”
小玉道:“是谢氏来的人!说是要与小姐商议婚期。”
“婚期?”李佩冷静道,“什么意思?”
小玉道:“他们说老爷去了,小姐要服丧三年,原本的婚期太晚,不如在今日便早早成亲,以免耽误。”
“婚期是圣上定的,岂能说改就改!”李佩冷着脸,上前几步,一路走进前厅,“爷爷还没走,是谁就跑来这里奔丧了呢?”
里头来人见到她,作揖道:“李小姐,有礼了。”
他身后堆积着一大堆红色的聘礼,显得格外刺眼。
李佩冷声道:“你嘴里说有礼,我看你的行为却很没有诚意。既然无人待客,就该在此好好等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这话说得很重,那人脸色瞬间沉下来,却也没说什么反驳之语。
李佩厉声道:“今日府上有事,不便待客。来人!送客!”
她一声令下,丝毫没有给对方面子,立刻就有侍从上来,架着来人往外走去。
“慢着!”李佩看向门外,沉声道,“你们虽然无理,我们辅国公府却是讲理的人家。没有提前半年收人聘礼的道理!”
便又有侍从将那些聘礼抬起,连人带盒,一同送出门外。
做完这些事,李佩才回过头,往后院疾驰。
她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只恨穿的是长裙,不便行走。
李佩提起裙摆,风一样穿过厅堂,总算赶到辅国公居住的院落门口。
她微喘着气,刚一抬起手,便听到一头一阵“呜呜”的哭声。
仿佛有重锤当头而下,李佩抬起手,紧握成拳,在门口静立半晌,才推门而入。
辅国公窗前尽是哭声,有人见她来此,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李佩慢慢走过去。
她此刻走得极慢,与先前的奔跑完全相反。
床榻之上一张眼熟而苍白的人脸映入眼中,那好像是她的爷爷,又好像很陌生。
辅国公双眼睁开,黑色的瞳孔散大,没有一点生气;他的嘴微张着,神情有些痛苦。
李佩只觉得心口也随着眼前的场景的痛苦而抽痛,这个干瘦的老头明明早上还说和她一起吃早饭,怎么晚上就没了呢?
李佩喃喃道:“爷爷早上吃的什么?”
下头有丫鬟答:“老爷用了两碗红枣鸡丝小粥,配着几碟小菜,都是素日爱用的。”
“爷爷吃完了?”
“没有呢,剩下一些赏了下头的小厮,大家都用了。”
“这老头子,吃得还挺多的。”李佩笑了一下,又俯下身,跪坐在床边,双手握住辅国公的手背,用脸贴了贴对方粗糙的指节。
“小姐……节哀。”小玉跟上来,给她递出去帕子,“你想哭便哭吧!”
“我不想。”李佩推开她的手,平淡道,“爷爷早上说要看的嫁妆单子,拿给我。”
底下人左右看一眼,又去找嫁妆单子。
这一来一回之间,辅国公的手渐渐凉了。
李佩把那只手放进被子里,吩咐道:“给爷爷换上衣服吧,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要穿着甲胄,威风八面地走。”
她一边说,一边看嫁妆单子,十分认真,甚至还挑出来几个不大不小的毛病。
“这里,对不上,改一下。”李佩指了指礼单,又回过头看仆从给辅国公换上衣服。
因为人死后肢体会慢慢僵硬,侍从又对甲胄不熟悉,这衣服穿得很艰难。
“你们让开,我来。”李佩走过去,从侍从手里接过甲胄。
“小姐……这怎么成呢?你是女子,应当避开这些事。”底下的嬷嬷劝阻道。
她还是要出嫁的未婚女儿,这多不吉利啊!
“我熟悉甲胄,你们弄不好这个。”李佩耐心解释,“女子又如何?这里有比我更熟悉甲胄的人么?你若找出来,我便让开。”
嬷嬷讪讪,只好退开。
李佩一个人抬着辅国公的身子,然而人死之后不能借力,便不住往下滑落。
几次之后,小玉上前两步,替她扶起辅国公的手臂,低声道:“小姐,别着急,奴婢帮你。”
李佩抬头看她一眼,眼皮十分缓慢地扇动一下,从睫毛里滚出一滴眼泪。
只那么一次,她便垂下头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肃然。
南墙预备上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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