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戚先生为什么不直接来府上，而是去了那里？”赵生问。
谢绥摇了摇头，实际上，自从他13岁跟纪云裳一起离开后，他就只见过一次戚不言，就是在纪云裳的葬礼上。
说起戚不言，确实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是在谢绥出生的那天出现的，没有任何人认识，没有任何人邀请，突然就登门拜访的人，说他与新生儿有缘，想认作义子。很是莫名其妙，甚至让人怀疑他的意图。可他一袭白衣，仙风道骨，又真会法术，不过抬手一挥，就变出一堆珠宝，似乎真是仙家下凡。很快就打消了谢云停和纪云裳的顾虑。
他在谢绥5岁前，几乎月月都来，他教会了谢绥很多，从认字到知识，甚至于法术。在谢绥5岁之后，他来的频率少了很多，但依旧每年都会来，也依旧会教谢绥法术，甚至于每次来，还会给谢云停一些好处。因此，在很长的一算时间里，谢云停甚至比谢绥更期待他的到来。
在谢绥13岁离开谢府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过，直到纪云裳离世。失去至亲的谢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了戚不言，仿佛看到了希望。他说，戚不言不是会法术吗，那么一定有办法可以让纪云裳死而复生，他抱着他的义父，苦苦哀求，可戚不言只是蹲下身子，用袖子擦去他的眼泪，告诉他生死有命，人死不能复生。
他陪了谢绥整整一晚上，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临走时，他告诉谢绥，自己可能要离开很长的时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谢绥问，很久是多久。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说，如果纪云裳投胎转世了，他就会回来，并且会带谢绥去见纪云裳。
然后，谢绥等了整整7年。
谢绥回想起戚不言当时说的话，脸上表情却异常平淡，他右手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食指，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马车很快的将谢绥载到了谢府，一向与他形同陌路的谢云停，居然破天荒的在门口等着他。一见谢绥的马车，甚至扮起了父慈子孝的戏码，拉着他嘘寒问暖，似乎谢绥只是离家远行了一段时间，而他像所有慈祥的父亲一样，在儿子离开的日子里担忧牵挂。
谢绥看着他那张即便已到中年依旧潇洒英俊的脸，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手。谢云停就是靠着这一幅好皮囊，欺骗了他的母亲，也是靠着这一副好皮囊，让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一个始乱终弃，攀炎附势的渣男。
谢绥冷眼看着谢云停在被他甩开手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愠怒，却又立马堆出满脸的笑容，心想，戚不言应该是给了他不小的好处，否则，以谢云停对自己的厌恶，断然是不会如此委曲求全的。
他正揣测着戚不言会给谢云停什么好处，却见他那同父异母的胞兄谢长恭从后院走来。他一见到谢绥就仿佛见到什么肮脏的东西般，万分嫌弃的往旁边退了一大步，生怕与谢绥接触，在谢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
“某些人还真是堕落，要靠装神弄鬼骗人谋生。但愿等本县丞升县令的时候，某人能靠这些坑蒙拐骗的手段，不至于流落街头。”
他出言讥讽，却被谢云停呵斥，“长恭，有些话该说不该说，还需为父教你吗？区区一个县丞，还敢肖想县令之位？”他皱着眉头，又看了看陪在谢长恭身边的下人，语气带着寒意，“大公子刚才的话，要是谁敢传出去……”
“小的不敢。”
“下去吧。”
谢绥挑了挑眉，呵，草包。
谢云停陪谢绥到了后花园，就不再进去，“戚先生在湖中亭等你，别让人等久了，态度客气点，人家……”
他一副父亲教育儿子的阵仗让谢绥觉得可笑，甚至没听完他的话，就抬脚离去。
戚不言还像十多年前一样，容貌没有一点改变，依旧一袭白衣，仙风道骨。他正坐在亭中央，品着上等的好茶，见谢绥来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谢绥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伸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呵。你居然许了谢长恭县丞之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么阴险。神仙要都像你这样，人间可得生灵涂炭了。”
对于谢绥的讽刺，戚不言却并没有生气，他呷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庙里的神仙在被许愿前，好歹还享受凡人供奉，你的父兄，倒好，直接将我当成了许愿池。”
戚不言勾着嘴唇笑的样子，与人们心中慈眉善目的神仙相去甚远，颇有几分阴险小人的恶毒。
谢绥却并不惊讶，毕竟，从很小时，他因为家里穷被坏小孩欺负，打倒在地，而他的义父看到了，却并未安慰他，只是告诉他，如果不想被人欺负，就要变得强大，然后，将那些欺负他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时，他就明白，仙风道骨，只是戚不言的皮，锱铢必较，才是他的魂。
谢云停谢长恭两父子还以为占了便宜，甚是得意，殊不知，给一点甜头，然后再狠狠地将人踹进深渊，才是戚不言最爱看的戏码。以谢长恭的个性，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县丞之位，只会助长他嚣张的焰火，让他自以为有高人撑腰，越发的目中为人。得罪县令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得罪县令，等待他的又何尝只是革职，怕是连谢云停也要被牵连。
在这个父当官子当官三代为官的朝代，哪怕是一个小官，背后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像谢家这样布衣入仕的背景，在许多同僚眼中，甚至根本入不得眼。谢云停这么多年也不过混到个知府，虽在县令之上，但却远不及县令家世背景雄厚。这也是为什么谢云停在中了进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纪府的原因。
谢绥摇了摇头，为谢云停谢长恭两父子的愚蠢，却也并没有想要开口相劝的意思。毕竟，从7年前他离开谢家之后，他与谢家的关系，除了同样的姓，就再无其他。
他陪着戚不言一口一口的喝茶，却并没有再次开口。他想，戚不言此次来，怕是不只是想要带他去见纪云裳的转世。
果然，当两人喝了将近半壶茶后，戚不言终于又开口了。
“前日在东海时，得了一件宝贝。你成人礼的时候，没能到场，现在补上，希望为时不晚。”他将一块红色月牙形血玉递给谢绥，抿了抿嘴，“听说这块血玉是前龙王身死后血肉幻化而成，带上后百毒不侵，服下后能治百病。”
谢绥接过血玉，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塞进了怀里。“得如此大礼，怕是要赴汤蹈火了。”
戚不言看了他一眼，将茶杯放下，“有人说在鄞城西面的荒漠，出现了妖怪的踪迹。他们通过幻境，让凡人以为见到了金屋玉堂，红镶玉帐，蛊惑凡人前赴后继，却大多有去无还，暴尸野外。”
“你想让我去看看。”
戚不言点了点头。
“怎么，总算想起自己是名神仙，要为民除害了？”
“在其位谋其职，毕竟是受了凡人供奉的，不是吗？”戚不言挥了挥手，桌上的茶盏茶壶立刻消失不见。他站起身子，向谢绥伸出手。“走吧，带你去见纪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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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绥从梦中惊醒，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纪云裳了。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盆架前，用冷水洗了把脸。
大概是寅时，天还没透亮。他没点蜡烛，而是推开窗，翻坐在窗框上。星月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被带着露水的树叶反射出去，让人有种身处湖边，湖面波光粼粼的错觉。
他想起戚不言带他去见的那个女孩。六七岁的样子，一张跟纪云裳很是相似的面孔，眉眼灵动，笑靥如花。
谢绥想，作为纪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幺女，纪云裳幼时，应该就是这样明媚肆意的。可惜，他却从没有见过。
谢绥记忆里的纪云裳，温柔坚韧，虽然也总是笑着的，眼角却总是忧伤。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透过那个女孩，仿佛看见了从未见过，却本该属于纪云裳的人生。
可是......
他的食指和拇指不自觉地摩挲，想起老头说过的话，“明月尚有影，浮萍亦有根，既来之，必有来处，既去之，必有去处。无根亦无处，莫非缥缈。”
戚不言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戚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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