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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荷尖尖(十一)

雨霁天晴,红日跃上青云。雷公庙中众人,喝完早粥,纷纷起身离开。

池舟走到钱禾身边,替她针灸脚踝。

“取针后当无碍,可以骑马。”

也就是说,她可以走了。

这可是个喜讯,然钱禾只是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个“嗯”字,她双手紧紧抓着袖子,一幅惶恐不安的模样。

池舟以为她是因昨日落坡之事,心有余悸,便又轻声道:“差役会随你一起回京城,别担心。”

钱禾点头,并不抬眼看他。

池舟想了想,又打量她一番,忽然想到什么,说声“稍等”就出了殿门。

眼前没了那道身影,钱禾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可一想到她枕着他的腿,睡了一夜,手还抱着他的腰,她的心就又狂跳不止。

明明是坐着打瞌睡的,怎么就……钱禾揉揉眉心,偏他还坐得端正,仿佛是她……

“夫人,您再喝些粥吧。”宋琪的话打断了她的愁绪,“这儿离京城还有四十里,您赶回去得过半晌了。”说完递上只黑瓷碗。

钱禾的确没吃饱,就因那点心事。她捧着碗,想了想,道:“这儿是齐家营?”

宋琪点头:“夫人来过?”

不等钱禾回答,就见几个人去而又归,急慌慌的,一进殿就道:“坏了,路都断了,没法回家,连个信也没法捎。池大人,这可……”

话没说完,因为池大人不在。

几个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殿外。

见状,钱禾忍不住问他们要去哪儿。

“莲塘镇。可官道给泥石堵了,绕汪家岭的路给冲了个三丈的大口子,没法走啊。”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这大雨,莲塘怕是吃不消。”

“我老爹还等着我送药钱回去呢。”

“谁不是啊,马上端阳节了,老小都等着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心焦。

“听我说!”钱禾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插上话,“听我说,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几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一条小路,但不知现在如何,你们可以去看看,走得通最好,走不通也不要失望。”钱禾见过太多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的忧伤,只好把丑话说在前面。

“从齐家营后的坟地穿过去,一直走到片榆树林,别进林,从林左侧的枯井那儿,往下走,看见石头都左拐,拐三次,就到了莲塘镇镇口。”

说完,她想了想,又加上句,“带上木棍,可能有蛇。”

“夫人可是走过?”宋琪问。

“两年前走的,现在具体如何,你们得试试。”

几个人略一寻思,枯等不是法,坐着也是坐着,便又起身,谢过钱禾,急急探路去了。

钱禾慢慢把粥吃完,宋琪去厨下收拾。

日光一寸寸移进殿里,她估摸着快到一个时辰了,看看右脚,银针横刺脚踝而过,要自己拔下来吗?

她犹豫着,伸出手,心莫名发慌,要是拔不好,会不会见血啊?出血的话,脚是不是会废啊?

正乱想着,一道身影落在眼前,接着一只大手按住她的手。

“我来,小禾。”

钱禾一怔,刚要说什么,就见那银针已到了池舟手里。

“站起来试试。”池舟说着就要扶她,钱禾赶紧道,“不用,我没事了。”

的确是没事了,她踩着那长衣垫,走了两步,一点不疼,跟平常一样。

池舟看着,眸底涌上笑意。

“换衣裳,一会儿出发。”他递个青布包袱给她。

包袱里是套簇新的衣衫,里外皆有,带着鞋袜,还有一把木梳,一根玉簪,一盒面脂。

钱禾愣住,下意识地想问他花了多少银钱,却见他已走到雷公神像前,恭敬地把一枝白莲花放在香案上,合掌礼拜。

他向来安静,走路都无声响,此时一身青袍,立在雷神面前,更是肃穆静寂,连阳光都不敢扯他的影子。

可钱禾却听到了澎湃之声,声音之大,几乎将她震晕,她以为又是雨落,寻了半天,才发现,是她的心跳。

“小禾,可是不舒服?”池舟拜毕,回身见她狠揉太阳穴,立刻走过来问。

钱禾耳朵一热,急声道:“没有。”

说完就往殿外走,雨住了,脚好了,万无在神前更衣的理由。

然偏殿禅房皆有积雨,她寻了一路,最后进了厨房。

这厨房也很狼藉,但为了煮饭,宋琪带着差役一早就把雨水清了出来,还在地上铺了木板,总算有个下脚处。

钱禾关上房门,踩着木板,急急更衣,梳发,擦脸。

刚收拾完,就听马嘶声从后院传来,隐隐还有人语,不用说,差役们要出发了。

钱禾赶紧出来,她走得太急,差点撞上门外那道青影。

池舟回头,轻声道:“不急,只是饮马。”

他把手送到她面前,摊开,一包姜糖跳入钱禾眼中。

“每日上午两片。”

“我不吃糖。”钱禾不喜甜,更不喜姜。

“是药,你淋了雨,体内寒湿加重,发出来才好。姜糖是最适口的。”他看着她,“那你愿意喝小柴胡汤?”

汤药苦,钱禾眉头一皱,刚要问可还有别法,就见宋琪急急走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刻就抓起了他手里的姜糖,藏在袖袋里。

其实有什么可藏的呢。

池舟瞧着她心虚的模样,眸色一闪,一丝笑意悄悄涌上唇角。

宋琪已到了近前:“公子、夫人,马备好了。”

闻言钱禾记起什么,对池舟道:“我自己能行。”意思是不用差役,她自己能回去。

池舟自是明白:“顺路,他们回去送信。”

信?哦,也对,大雨阻路,他无法按时到达云县,的确得跟上司汇报,可为何他不自己回去呢?

想着,钱禾瞥了池舟一眼,就听他道:“谢谢你,小禾。”

嗯?钱禾一怔。

“你指的那条小路,可行。”

池舟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到她发间的玉簪上,又道,“你是如何知道那条小路的?”

这可算是误打误撞。

两年前,钱禾带商队来莲塘镇购买肥鸭,返程路上,车子被辆装着柴火的骡车别倒,鸭鸭们从竹笼里跑出,四散撒欢。

一只肥鸭打底五文纯利,钱禾他们立刻去追。

那小路就是追鸭鸭时发现的。

这些囧事,钱禾自然不会如实说,只得含糊一句“迷路时,偶然碰见的”。

“就这样?”池舟似是不信。

钱禾的心又开始狂跳,这人较这个真做什么!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腿就走。

那人却是望着她的背影,深深笑了。

*

进得京城,已过申时,钱禾别过差役,径直去了货栈,见孙立他们无恙,鸭鸭也都很好,这才放心。

接下来就是分送鸭鸭上门,收银,记账,一通忙下来,就到了五月初一。

青桃赶早唤醒钱禾,“小姐,今儿得给老爷、夫人送节礼。”

“你去采买,拿上银子,我自己收拾,你回来咱们就走。”钱禾打个哈欠,昨晚结账到了半夜,躺下又睡不着,她真不想起。

“罗姨都备好了,说是池公子吩咐的。”青桃扶她下床,递过湿布巾。

钱禾擦把脸,这才反应过来,他吩咐的?他不是去云县了么,啊,临走前……

“多少银子?”钱禾问。

“角黍,雄黄酒没什么,可有四斤沉香,四匹绸缎。”

沉香一斤需四两银子,他可真有钱。钱禾讶然,他个观政,一年才三十七两俸银,这四斤沉香去了一半,问题是他刚授职不到两月,俸禄能领多少……他不会贪墨吧?

想到这里,钱禾心下一沉,让青桃推掉那些节礼,自行采买。

谁知当钱禾回到娘家时,就见罗姨正立在门口柿树下,旁边跟着个脚夫,挑着两个大盒子。

“夫人,这是公子的心意,公子说了,务必送给员外跟夫人。”罗姨上前一步,对钱禾道。

“心意领了,东西就不必了,您快拿回去,我这都备了。”钱禾急道。

“夫人可是嫌少?”

太多了好吧!钱禾没法讲说自己的怀疑,只能打着哈哈让她快走。

罗姨不肯。

正掰扯不开的,钱敦已得了门人通报,迎了出来。

“阿禾,这是?”他看罗姨一眼。

罗姨抢在钱禾前面应道:“回员外,老身是池家仆妇,贱姓罗,今儿特来给员外送端阳节礼。些微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闻言,钱敦立时笑了:“罗姨啊,行之说过你,这些年都是你照顾他,辛苦辛苦,快里面坐。”

“爹!”

钱禾急了,然她来不及说第二句话,钱敦那“你闭嘴”的眼色已递了过来。

罗姨又道:“员外,仆妇得回去看守宅院,就不坐了。夫人近日都是骑马,节礼拿不过来,才让仆妇送来,您收下就好。”

“麻烦你了。”钱敦道,一面让门人引着那脚夫放下礼物,又封了赏钱给罗姨。

罗姨拜谢而去。

钱禾终于能开口说话,急道:“爹,你怎么就收了呢,这些节礼,还……”

“还不是你!你不会雇辆车啊,骑什么马!罗姨都多大岁数了,还让她跑一趟!”

钱敦瞅着她,又道,“这是你跟行之的心意,我当然要收!”

“不是,爹,你看。”钱禾急急开了罗姨送来的两个盒子,“四斤沉香,得多少银子?”

“舍不得啊?给你老爹我,十几两银子就心疼啦?”

钱禾要疯了,只得把担心全盘托出。

“贪墨?”钱敦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阿禾!行之是什么样的人,他要能贪墨,你的条石就不用退了!他也不会给人挤兑,大过节的还要修路!”

钱禾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自个想!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你的生意就甭想做大了。”

钱敦又道:“行之过节不回来,你去看看他。我跟你娘已备了食盒,你一道带过去。”

“我不去。”钱禾断然拒绝,“我在家陪你跟娘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池舟连打几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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