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镇不大,书铺画坊更无几家,谢飞很快转了回来,报说无人临摹此画。
那很可能就是观音庙中人自己画的。
池舟想着,决定等上香人一散,即刻去庙里探问,钱禾却提出此刻就去。
“我去瞧瞧,回来告诉你。”她看出了他的焦急,很想助他一臂之力。
池舟不同意。若庙里真有不法勾当,她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哎呀,有云儿呀,她跟我一起,还怕那些尼姑嘛!”
不知为何,她忽地记起了话本中那些惩奸除恶的侠客,更来了兴致,“再说,天晚之后,你们男子去女尼庙也不方便啊。”
这倒是,他本是便装前来,在证据确凿之前,不好亮身份拿人,罗云儿的功夫确也令人放心,再加上他跟谢飞,当是无虞。
池舟心下松动,钱禾又摇摇她胳膊:“你就让我去嘛,啊!”
“那说好了,半个时辰,无论有无结果,你都得出庙来。”
钱禾端正立好,抱拳作揖道:“谨遵大人之令。”
*
简单收拾一番,钱禾拿上画,带着罗云儿,直奔观音庙。
那庙建在镇西一处密林小坡上,朱红围墙,朱漆大门,门联是八个字:有求必应,心诚则灵。
四个尼姑立在门前石阶上,让排队的人不要挤,更不要急。
一个老妇人哀告:“师父行行好,放我们娘俩进去吧。马上申时,庙门关闭,又得等一天。”
尼姑不应,只道都是个人缘法,今日上不了香,说明时机不到。
钱禾在侧听着,突觉自己插队实在不妥,但又想到是为公案,便硬着头皮递上了画。
“大施主,您可来了!”女尼看一眼画,立刻引着钱禾两人望庙里走。
排队的众人立刻沸腾,质问为何区别对待。
“大施主乃布施菩萨金身之人,半年前就定下今日前来上香。”一个女尼镇定道,“你等也可提前排队,就不用挤在此时了。”
好一个信口雌黄,我何时布施来着!钱禾听闻,暗暗腹诽道,同时确信,这庙里定有猫腻,于是悄悄跟罗云儿使了个眼色。
众人的质问又起,女尼依旧对答如流,不过钱禾都没听清,因为那引路女尼走得甚快,转眼就过了天王殿。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儿呀?”钱禾见路过观音殿而不入,便立定了脚。
“去静室,主持正在恭候大施主。”那女尼打量着钱禾,笑道,“此时人多,上香不便,请大施主暂歇片刻,喝一碗香茶。”
说罢,引路过了后殿,穿过右手的一道石门,来至一方小院,院中一株银杏,甚是粗壮,碧叶在日光中颤颤簌簌。
树后房门一侧挂有木牌,上写“静室”二字。
女尼径直上前叩门,禀说大施主来访。
“快请进。”一个女声在门里响起。
钱禾同着罗云儿入内,见靠墙摆着四只绣凳,上首一张紫檀窄榻,一个老尼端坐榻上,正在饮茶。
“施主,咱们有缘。”老尼抬头,目光闪闪,正是赠画之人,说着请钱禾坐。
钱禾在最靠外的一个绣凳上坐下,罗云儿立在其侧后,那引路女尼搬来一只小几,放在钱禾面前,又奉上香茶后,合上门离开。
钱禾看了茶碗一眼,并不端饮,而是拿出画卷,跟老尼请教。
“上师,我还有个姐妹,也是膝下无子,这画赠与她,让她按时祷祝,也能得子,是不是?”
老尼微笑摇头:“一画一人,施主若要给别人求画,须得征得画师同意。”
“画师?”钱禾故作讶然,心下却道正好,寻得就是作画人。
“正是。这画可不是一般的画,谁人都能得到。那画师也讲究个法缘,接得上的,方才赠画。”
“画师何在?可否容我拜访相求!”钱禾接口道。
“这个嘛,”老尼瞥钱禾一眼,见她面带急色,忽地点头,“施主如此诚心,老尼愿成人之好。”
说罢起身,开了房门,抬步往房后走去。
钱禾跟在后面,这才发现房后有一小小木门。
罗云儿拉拉她袖子,轻轻摇头。钱禾低声说了句“有数”。
“施主,这边请。”老尼开了木门,迎面一丛翠竹,竹下一条碎石小径。
*
“画师秉性自在,最喜这竹苑清幽。施主不见,那画作亦是超凡出尘。”老尼踏上小径,一面走,一面讲说,语气甚是得意。
钱禾虚虚应着,抬头见前面立着座太湖石山,山上竹影摇曳,好似无数只手在摩挲。
忽然,一条黄狗狂吠着从侧面冲出,直扑钱禾。罗云儿随手折下根竹枝,一面打狗,一面让钱禾小心。
老尼一把拉住钱禾,低声道:“施主勿虑,这狗子只是饿了,一会儿开饭就好了。”
谁知那狗甚是凶狠,毫不惧怕罗云儿的轰打,反而跳起来,径咬她腿脚。
罗云儿一愣,打起精神全力应付。疯狗比疯人还难缠,一个被咬上,很可能就是破伤风,那可是要命的。
她见拿竹枝打不退,遂跳开一步,掏出匕首,狠狠掷向那狗,但那狗甚是机敏,一个腾身居然躲过。
罗云儿吃了一惊,以为它会乘机扑上来,谁知那狗却是一抖尾巴,长吠一声,旋即钻入竹林不见了。
“这狗简直……”罗云儿回头,立时呆住,只见小径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钱禾的身影,连那老尼也不见了!
*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她身影,池舟不免心焦,他透过枝间空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庙门,此时正是闭庙时间,排队未果的众人,悻悻四散离开,庙内香客也纷涌踏出,人流如潮。
忽然,身后枝叶大响,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池舟回头,见是罗云儿与谢飞,登时心下一沉。
“大人,夫人不见了。”
罗云儿近前,为防路人听见,压低声音,把庙中经过说了一遍,“我把那竹林里外,石山上下都找了个遍,没有。再回到小院,也不见那老尼,更奇怪的是,连那引路女尼也不见了。庙中现在只有几个做杂活的小尼,再就是负责煮饭的火工!”
池舟听罢,望向谢飞,他负责把守庙后,然谢飞道庙后无人出入。
好好的人岂会凭空消失!一定还在庙内!
“走!”池舟让罗云儿带路,避开善男信女,绕回庙后,翻墙而入。
“就是这儿!”罗云儿冲进竹林小径,指着路侧折断的竹枝道。
池舟默默扫视竹林一圈,见林不甚密,竹也不甚粗,根本藏不住人,于是转身去瞧那石山。
山高丈余,阔三尺,山顶一个圆洞,如人眼,山下一个竹墩,刚好够一个人坐。
池舟抬眼四顾,见此处虽名竹苑,却一间屋宇也无,唯一能遮住人的,便是这石山。
他绕着石山慢走,一面走,一面叩打山石,待绕到山后时,突然目光一顿,只见那圆洞下面一个石坑,坑内扣着个石碗。
池舟抬手抓住石碗,发现能动,遂慢慢将其翻转过来,就在碗口向上的瞬间,只听轰的一声,石坑下的一方长石缓缓向侧滑开,一个一人宽的口洞露了出来,洞侧支放木梯,隐有光照。
“谢飞,你守在这儿,半个时辰,我若不出来,你即刻去柳州府报官。”说罢,池舟踩着梯子,步入洞内,罗云儿紧跟其后。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池舟皱了皱眉头,见石壁小坑内点着油灯,梯脚处一条红毯蔓延向前。
那红毯甚是厚重,踩上去一点声响也无。毯子尽处,一个岔口,两侧均是光照通明。
往哪边走呢?此时万万耽搁不起,要是选错……池舟打量左右,忽见右侧地上,靠近石壁处有几粒圆丸。
捡起来,一嗅,是熟悉的沉香丸。
池舟立刻往右拐去,罗云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忽然,前面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是痛苦的喊声。
池舟循声奔去,很快发现那声出自尽头的一扇石门。
“开门!”池舟急道,一面快快找寻石门机关,谁知那门光光秃秃,连个把手也无,显然只能从里面开。
“小禾,是我!能听见吗?”他大喊。
回答他的是门扇大开,一个女子立在门前,身穿薄纱长裙,浑身颤抖,看他的眼神却是惊喜炽热。
“池状元,真是你!”
池舟一怔:“悠影?”
*
“我夫人何在?”池舟的目光越过悠影,往房内探去,只见墙角一张拔步床,红幔垂下,墙上挂着燃燃红烛,刺鼻的幽香弥漫,整个房间甚是蒸腾。
“请随我来。”悠影转身,往左侧走去,池舟这才发现,那里有一架折扇雕花屏风。
屏风后两扇竹门,池舟有些迟疑地迈进去,一抬眼,登时愣住。
只见钱禾一手握鞭,紧紧盯住倒在榻上之人,那人光头,鲜血从后颈汩汩而出,染红一身白衣,榻脚一只铜香炉。
“小禾!”池舟轻声道。
钱禾一个哆嗦,回头,眨了眨眼,面上的惊恐变为焦急:“行之,我,我,我可能杀人了!”
池舟上前,拥住她,慢慢松一口气,道:“你没杀人,是自卫,那凶贼死有余辜!”
这时,罗云儿进来,即刻去看榻上人,旋即道:“人没死,只是晕了!”
闻言,悠影再站不住,跌倒在地,颤声道:“还好,没打死他!”
池舟用力抱了抱钱禾:“做得好!”
钱禾终于定了神,急道:“多亏悠影!”
那老尼趁着罗云儿打狗之际,拉住她躲入石山之后,随即打开石门。钱禾吃了一惊,刚要走,却见木梯上立着悠影,悠影冲她伸出右手,掌心是“救命”二字。
钱禾当即决定先下来,两个人怎么也能对付一个老尼。
谁知那老尼只走到岔口,就往左折去,说画师就在右侧尽头的石室,她不便搅扰,自有仙女引路。
钱禾遂悄悄从随身香囊中拈了两粒香丸扔下,已做标识。
到得石室,只见一个俊美和尚坐在拔步床上。
“夫人,可是求子而来!”和尚道。
“求画。”钱禾道,打开随身画卷,“这画可是你画的?”
和尚点头:“求画就是求子!我自当助夫人心愿达成。”说罢下床,朝钱禾走来。
至此,钱禾总算明白了这送子观音的灵验之处。
打着菩萨的幌子,专干伤天害理之事,可恶!
“站住!”钱禾提声道,“你既助我,自当听我的!”说着打量室内,“你这都有些什么器用?”
和尚今日出外,物色人选,对钱禾一见倾心,遂让老尼赠画相诱,此刻见她这么说,以为棋逢对手,立刻引着人入了侧壁房间,取出各色物什。
钱禾选了条白绫,让他捆住自己,说要看他的耐力。
如此拙劣的说辞,那和尚却也信以为真,当即照办,结果就在他捆好自己,按照指示跪伏在榻上时,悠影拿起香炉,狠狠击中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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