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想起来了，皮试那包真不小，他还自己给掐了个十字，对，开了退烧针也不肯脱裤子打，你又找我来换吲哚美辛栓……”许屹滔滔不绝地回忆起来，又八卦地看向我，“那会儿不说是你朋友的弟弟吗，怎么又成你表弟了？”
我正盯着冯羽三年前的照片出神，努力把他和冯羽现在样子重叠在一起，仔细看，倦怠的神情之下五官确实有些相似，但因为现在他脸上瘦了许多，加上平时见到他时总是充满精气神的样子，真的不能怪我一直没有认出来。
“任小湫！”许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
我回过神，尬笑了一下：“你记得倒清楚。”
许屹一边打处方一边道：“能卖你个人情不容易啊，当然得记清楚了，后面还指着你帮我申课题呢。”
我心里头乱七八糟，一时没有接上话，许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然后一头雾水地向我道：“什么情况啊？VIP病房通知我给他开住院单，他到底是你啥人啊？”
我也愣了一下，这时**电话打了进来，说他们俱乐部老板听说冯羽来医院了，给联系了VIP病房让他住院。
挂上电话，我不禁对许屹苦笑了一下，冯羽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离家出走无依无靠的孩子了，现在的他是Wing神，是电竞圈炙手可热的明星选手，被那么多人环绕着，老板捧着，粉丝爱着，其实并不需要我这点点可有可无的帮助。
许屹看着我，还是一副询问的表情。
我解释道：“真是朋友的弟弟，这几年挺有出息，他老板给安排的VIP病房，麻烦你把他送过去吧，快点儿让他输上液。”
“我送没问题啊，”许屹已经站了起来，见我没有要动身的意思，疑惑道，“你不一起吗？”
“麻烦你了，”我强笑着给他开门，“实验室还有事情，我就不送他过去了。”
“行吧，那你先忙，放心吧，没事儿。”许屹独自出了病房门，我则在门后呆了两分钟，听到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才走了出来。
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下一下跳到了VIP病房所在的17层停下，我才低头按了下行键。
我知道我现在表现得像个只会逃避的懦夫，但此时此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冯羽，怎么面对他这一场长达三年的绵长暗恋。
无法控制自己焦躁的情绪，回实验室的路上，我给老丁发去了微信：
“冯羽，就是那个孩子？”
“啊这，”老丁手忙脚乱地给我回了过来，“姐你听我给你解释。”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弟弟的心思，这三年他也没跟我要过你的微信，也没向我打听过什么，只是每次拿了冠军都会问我，‘那个姐姐会不会看到’，我还以为他就是出于感恩一直惦记着你，我也不知道他藏了这种心思啊！”
“然后前两个月我不是帮你找代练吗，他忽然说要来，我说别闹，他就给我说了他在高铁上遇见你的事情，说你玩得真挺菜的，他可以带带，我想这也算报恩了吧，就答应了，怕你有心理负担所以没提他是那孩子或者Wing神的事。”
“后来你们挂CP我也是事情闹大了才知道的，不过他那个官宣微博我一看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三年来心里真是没少惦记你，把我也骗得好惨啊……”
“唉，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真也是挨蒙了，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不会生气吧，姐？”
“……”从冯羽朋友的角度，老丁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好无奈地回了“好吧”两个字。
老丁继续疯狂打字：“不过，姐，有一说一，冯羽这小子也算长情吧，这两年他身边多少女孩子围着他转啊，再年轻漂亮再有钱的都有，他也没分过心，就只惦记着你。”
“当然当然，你也非常年轻漂亮有钱，我意思是……”
“好了好了，”我打断了老丁，并没有心思听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你先忙吧，我冷静一下。”
老丁立刻道：“唉，姐，那你冷静冷静，有事儿再找我。”
我放下手机，回到实验室，周日晚上也没什么人，我打开电脑把桌面上的图标挨个点了一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在干嘛？”
微信突然跳出来一条余音的消息。
“我……我在想冯羽……的事情。”
我如实回答。
“！！！”
“我快到你学校了，出来吃饭。”
二十分钟后，坐在学校旁的火锅店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向余音详细诉说了和冯羽初识的全部经过。
“卧槽，你真的就是那个月亮！”余音激动得表情近乎颤抖，“你知道吗，我后来听说之前Wing神把‘她好像月亮’那个号打上了巅峰第一，霸榜半个月，就是想让那个女生看见，我的妈呀，太感人了，你当时见到过吗？”
“……并没有，你冷静点儿。”我瞥了瞥桌旁穿梭不息忙着上菜的服务员。
“呜呜呜，太感人了，” 余音声音低了下来，“太感人了，想想高铁上那四个多小时Wing神得有多难熬啊，肯定是又想跟你搭讪，又怕把你吓跑，不敢跟你说话吧，又怕车一到站你就消失了，这患得患失年少悸动的心情啊……”
在余音夸张的语气下，我原本晦暗不明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只剩下无奈：“首先，他睡了一路，最后不到半小时才醒。其次，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共情了……而且我不明白，我一直跟老丁有联系，他明明随时都能找到我？”
“找到你，然后呢？把你壁咚在墙上，说‘我，冯.Wing神. 职业最强打野. 五冠MVP.羽，看上你了，做我女朋友吧’？”余音挥了挥筷子，“这样你会不会想一巴掌扇死他？”
我苦恼地托着腮：“那后来，他也有很多机会可以向我解释。”
“哎哟我的姐姐呀，人心心念念了你三年，你一转眼就把人抛在脑后了，还不让人有点心气儿吗？”说着锅开了，余音夹起一片毛肚放进锅里，一边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三年前帮过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早告诉我的话，我没准儿早猜出来了。”
“事后诸葛，”我郁闷道，“这一点点小事，我难道应该到处宣扬去申请一个好人好事奖吗？”
“这就是福报啊！”余音把毛肚夹回碗里，然后站了起来，“哎哟，激动得我都忘了调酱了，走走走，去调酱。”
“你先去吧。”我懒得动，继续托着腮，看窗户上倒映着的影子。
怎么会有一个人，只见过一面，在没有任何正反馈的情况下，就喜欢一个人长达三年呢？
发了一会儿呆，听到余音回来的动静，我回过头，却看到阿赛和**两个出现在了余音身后。
余音端着酱碗一脸兴奋：“我真是实打实的真爱粉啊，他俩戴着口罩都被我认出来了！”
我忙站起来跟他们打了招呼。
“四位吗？”服务员适时地凑了过来，“给你们换一个大桌吧？”
我立刻张罗道：“一起吧，我还欠你俩一顿饭呢。”
附近吃饭的大学生比较多，我担心阿赛和**被认出来，便让服务员换成了包间。
“嫂子，”进了包间，阿赛摘下口罩，满脸不高兴，“你把羽哥扔在医院是怎么回事啊？”
我尴尬解释道：“那会儿突然有急事，我不是让许大夫亲自送上去了么？”
“什么急事能比……”
阿赛还要继续说，却被**按住了，**转而向我道：“羽哥输上液睡着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嗯，化扁嘛，小毛病，不用太担心。”
我努力地给自己圆场，一转头却看见余音的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条了：
“什么叫‘你把Wing神扔在了医院里’？”
我只是告诉了余音，冯羽是我三年前帮助过的一个孩子，但是并没有告诉她，我怎么发现冯羽就是这个孩子的过程，这时只能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作答。
“富婆姐姐，你听我说。”阿赛立刻哭丧起脸，把冯羽如何高烧了三天却因为我不肯上医院，我把他们带到医院又不告而别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看着余音越来越愤怒的眼神，我的耳边又响起了我妈的雷霆责问：
“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么硬呢？妈妈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是要气死妈妈吗？”
“我错了，”不等余音开口，我先认了错，又继续努力解释，“但是他在VIP病房啊，有全院最周到的看护，本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人家是要你去看护他吗？”余音拍了下桌子，“Wing神对你是情感上的需求啊！”
我低头搅着碗里的酱，没有说话。
“嫂子，”**也开了口，“羽哥也不容易，偏偏在自己最落魄无助的时候，遇到了最闪闪发光的人。这两年羽哥手机换了两三个，屏保却一直是你的照片……”
“这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委屈地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三个人。
“为什么他有情感需求，我就一定要满足呢？”
“为什么他所谓长情地喜欢了我三年，我就应该有所回应呢？”
“为什么他是Wing，是传奇，是你们心中神一般的存在，我就必须欣然接受他的爱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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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余音瞪着我，把筷子一撂，又凶巴巴地对另外两人道，“你俩出去，拿点水果。”
**和阿赛识相地走了，余音把椅子拽到我身边坐下，苦口婆心道：“你矫情啥呢，要不是你喜欢Wing神，我费这劲干啥呢？”
我立即抗拒道：“我喜欢Wing神？”
“好好好，不是Wing神，”余音摊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是说，你喜欢予怀，你喜欢冯羽，行不？”
我忙阻止余音：“你别乱说。”
“是你从来没弄懂自己的感情，”余音靠向我更近一点，“但是湫湫，我懂感情啊，我也懂你。从小到大，再没有另一个男生像冯羽这样走进过你心里。你自己想想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你的心绪什么时候因为一个人如此动荡过？你自己说，你们分开以后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
这段日子我虽然设法让工作占据了我的绝大部分时间，可是关于冯羽的事情，依然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有时是他教我玩游戏时说的话，有时是他笑着向我跑来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没有任何形象，没有任何事件，就是“冯羽”、“予怀”或者“Wing神”之类的简短意识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咬了咬唇：“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思考他，因为他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困扰，所以我不得不对他进行了一些思考……”
余音道：“那你‘思考’过沈籍吗？”
“思考过啊，”我立刻想起，“我之前思考过好几次，都没想出来冯羽找他到底是要问什么专业问题……”
余音歪着头看我，一脸不言而喻的表情，我默默闭了嘴。
这时**和阿赛端着水果回来了，余音也没再说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椅子又拽回的原位，一边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吃饭哈，吃饭。”
接下来他们就进入了有关王者荣耀和职业联赛的话题，到后来甚至开启了自拍模式，我吃不下饭，也听不进去，勉强陪到了最后，还当了一回工具人摄影师，终于吃完结账了。
这时余音又闹着要去探望Wing神，**便解释道：“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所以我们把羽哥安顿好就出来了。”
“怕什么？”余音挽住我的胳膊，“我们是自己人。”
“我先声明，不是我不想去看冯羽，”我无奈道，“那是VIP病房，你知道里头可能住着谁吗？这都**点钟了，万一你过去打扰了什么大人物的休息，不是给医院添麻烦吗？”
余音接受了这个理由，然后作为粉丝，承接了送阿赛和**回俱乐部的任务，临走前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嘱咐我：“湫湫啊，回去认真‘思考’一下我今晚跟你说的话。”
**也恳切道：“嫂子，你离得近，得空去看看羽哥。”
阿赛忙跟着附和：“嫂子，羽哥就交给你了啊！”
“好的好的，放心吧。”
送走三人，我路过医院的住院大楼时还是驻足了一下，仰头看向顶层VIP病房的灯，不知道冯羽住在哪一间里。
这时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是冯羽发来的微信：“烧退了，我感觉好了很多，谢谢你。”
“早日康复。”
我简短地回复了一下，拔腿继续往宿舍走，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震感沿着胳膊一直传播到心脏，我停下脚步，接通电话，耳边传来冯羽轻轻的一声：“喂？”
“怎么了？”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饿了，”冯羽顿了顿，道，“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我知道，是跟三年前一样的皮蛋瘦肉粥，那一次在急诊我就是从食堂给他买的粥，但此时此刻冯羽病着，我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跟他掰扯三年前的事情，便只说了声：“好。”
很快去食堂买了粥，送到VIP病房门口，虽然余音说的没错，我确实可以打个招呼就进去看冯羽，但我依旧不愿面对他，只按了按门铃请护士出来取。
我给护士也买了奶茶和宵夜，劳他们多费心关照一下冯羽，护士只笑着说许大夫都交代过了。
回到宿舍，看到冯羽又发来了一句“对不起”，大概**他们把我发现他是三年前那个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了，我放下手机，继续选择了冷处理。
直到冯羽出院，我都没有再去看他，冯羽也知趣地没有再打扰过我，新赛季的职业联赛开始了，一场小小的化脓性扁桃体炎并没有影响他参加比赛。
**给我送了一些门票，让我去现场看他们比赛，我兴趣寥寥，把门票都转送给了余音和小师妹，而余音也终于在后台满足她亲眼看一看Wing神的愿望。
对于余音的话，我进行了认真的思考，结论如下：
我是一个身体健全的年轻女性，面对冯羽这样一个充满吸引力的年轻男性，在频繁的接触下产生了一些化学物质的分泌，荷尔蒙或者多巴胺，是非常正常的。
我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激活了我大脑皮层的某个区域，还是一种强直性刺激，会让我一直不停不停地想起他，但我可以肯定，以后只要我尽量再避免接受来自于冯羽的信息刺激，就不会继续产生这样的信号通路，我也就可以慢慢地恢复平静。
到了期末，导师按例在寒假前请弟子们吃顿大餐，吃完以后师弟师妹们又闹着去唱歌，这一部分的活动导师一向是自觉退出的，只好由我来张罗。
我给相关专家余音发去了求助信息，余音大手一挥，发来一个地址，是一家人气非常高的KTV，说直接记她的账。同师弟师妹们听说了以后，都兴高采烈地要去开眼界。
到KTV开好房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便让大家先去，自己跑进了洗手间。
坐着坐着，忽然听到隔间外有人提到了“Wing神”两个字，我忙捂住耳朵，并不想接受任何关于冯羽的信息，注意力却更加集中在了听道上，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隔间外头两个女生所说的每一句话。
“语嫣也够可以的，只要是Wing神有可能参加的局，她必到。”
“可说呢，Wing神早就官宣有女朋友了，还追得这么紧。”
“说起来，Wing神那个女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呀，除了一次直播事故，一次微博，再也没见过别的消息。”
“是真的吧，不是说这几次比赛，Smile的贵宾区都坐了个拎着爱马仕的大美女，还能直接去后台找Wing神，会不会就是她呀？”
“那位姐姐一看就是妥妥的朱砂痣啊，怎么可能是Wing神的白月光？”
“诶，你待会儿问问Silence他们不就知道了？”
“他们才不会说呢，我还不如直接问语嫣，她肯定打听得门儿清。不过Silence之前不是说今晚Wing神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
“谁知道呢，哎，你看我这叠涂的颜色怎么样？”
“好看好看，走，回去吧。”
听到两人走了之后，我的腿已经坐麻了，木讷地推开门，却看到小师妹正在外头等我，大概也是听到两个女生的谈话，此刻正满脸愤怒，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拽着去追刚刚那两个女生。
我踉跄不已：“干嘛呀，我还没洗手呢！”
小师妹只狠狠甩出四个字：“去抓小三。”
“抓什么小三，我俩早就分手了。”
“Wing神说了，不是分手，只是吵架。”
然后我就被拽到了两个女生背影消失的那扇门前，眼看着小师妹狠狠推门而入，我阻止不及，一下动静很大，包间里十来个男男女女视线都看了过来。
“嫂、嫂子？”小舞台上本来在唱歌的阿赛举着话筒喊了一声。
然后不知道谁手贱地关掉了音乐，安静的气氛更加陷入到尴尬的极点。
我抱歉地打着招呼：“不好意思，走错包间了。”说完就想当做不认识阿赛他们把小师妹拉走。
小师妹却死死站定，审视的眼神从每一张脸上扫过，然后转向了我，表情变为疑惑：“Wing神也没来啊？”
“啥情况啊，嫂子？”阿赛也下了台，向门口走来。
“没事儿，碰巧我们实验室也在这里聚会，真走错了，你们好好玩儿。”说着我给在座的**、小K和安安也挥了挥手，“好好玩儿啊，我先回去了。”
“嫂子？”一个端着酒杯的女生忽然起身也走了过来，黑色无袖的连衣裙显得身材非常好，“你就是……渺渺兮？”
小师妹抢先开了口：“对啊，我师姐就是Wing神的女朋友！”
我拉住小师妹，友善道：“你是语嫣吧？我看比赛的时候见过你解说，本人比电视上更瘦更漂亮啊，哈哈。”然后不给语嫣说话的机会，拉着小师妹连连后退，“你们玩儿哈，我们也该回去了，阿赛你们待会儿有空也来我们包间喝一杯啊……”
退到门外立刻转身要走，却差点儿撞到了来人，正是冯羽，他忙伸手揽住我：“小心。”
冯羽白色的羽绒服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但人明显比生病那次精神了许多。
而且我立刻感觉到，一见到冯羽，我的大脑皮层又开始疯狂地分泌多巴胺。
我站稳，定了定神，理了理头发，看着他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嗨。”然后就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手却被冯羽一把拉住了：“你刚说你还想喝一杯？”
我感觉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俩拉在一起的手，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洗手呢，便开始暗暗挣脱：“你跟阿赛他们玩儿吧，我们的局比较无聊……”
“不许喝酒。”冯羽拽着我的手，又说了一遍。
我抱歉地看向众人：“我不喝酒啊哈哈，我自己的酒量我还不清楚吗，你们进去玩儿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聊两句。”冯羽不等我拒绝，拽着我的手一直把我拉到了露天的阳台。
离开众人，我也冷了情绪，抱起胳膊，看着环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等他说话。
“对不起。”
还是这句，我笑了笑：“是我自己眼拙，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很抱歉我扰乱了你的生活，这不是我的本意。”见我默不作声，冯羽继续道，“我知道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也想过我就这样静静地永远不去打扰你，可是那天你忽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跟前。”
“我又想我只是带你打打游戏，当我听到你嘴里说出‘Wing神’两个字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三年我同你相识一场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你又忽然提出要和我绑CP。”
“我就这么尝到了一点点，又多一点点的甜头，然后就好像被喂成了一个瘾君子，前三年的克制荡然无存，每天都在压抑不住地想你，好像必须看到你的消息，听到你同我说话，或者亲眼见到你的样子，才能消解掉一点点我心里的躁渴。”
“对不起，”我张了张口，这次轮到我说出了这三个字，“似乎应该是我扰乱了你的生活。”
“不是，”冯羽转头看向我，“谢谢你的再次出现，让我开始认真思考我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
我睁大眼睛，眼看着冯羽向我靠近，然后将我拥抱在了怀里，听到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低喃：
“如果你一定要推开我，请先想清楚，是你的身体真的十分排斥，还是，只是出于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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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巴胺，是一种参与奖赏机制的神经递质，如果给猴子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猴子的大脑就会不停地产生多巴胺，那么猴子一定会使劲把这个按钮一直按到死。
现在在冯羽的怀里，我感觉自己就像这只猴子，浑身上下产生的奇异感觉，让我一点儿也不想把他推开。
但我并非真的就是一只猴子，我是具有思想的人类，必须头脑清晰，必须权衡利弊，必须想清楚，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抱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可此时此刻我真的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这件事情。
理性与感欲的拉扯之间，我听到耳边冯羽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怀抱。
再抬头看他，冯羽原本黯淡的眼睛恢复了神采，脸上也显出释怀的笑意。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急，好好想想，我等你。”
我呆呆看着他的脸，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在湖边散步时月光下他靠近我的样子，曾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就如同现在这般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四目相对了几秒，冯羽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目光反而落在了我的嘴巴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疑心他怕不是要像梦里那样亲上来，慌乱中只能把身子蹲了下去。
“你干嘛呢？”冯羽立即笑出了声，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我送你进去。”
我理了理头发，心烦意乱地跟着冯羽往里走，刚进入玻璃门，就看到语嫣正抱着手臂站在边厅里，小师妹也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她旁边，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一见到我们，她俩都走了过来，一个喊“Wing”，一个喊“师姐”。
“嗨。”冯羽友善地同语嫣打了招呼。
语嫣开口道：“Wing，我能和你单独说两句吗？关于这次Autumn战队在公开训练赛时练习的新战术，里面有点吵……”
我知道Autumn是Smile最具竞争力的对手，去年正是他们终结了Smile的四连冠，现在一听是正事，便按住了想要说话的小师妹，向冯羽道：“那你们聊吧。”看语嫣身上还是那件无袖连衣裙，并没有穿外套，又补充道，“屋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吧，外头冷。”
冯羽看了看我，向语嫣道：“这事儿我跟老李刚聊过，你有什么见解麻烦给我发邮件吧，我晚点儿跟他一块儿看看。”
语嫣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沉默着点了点头，眼里似乎还噙了一点儿泪花。
语嫣是职业联赛解说席上出了名的大美女，现在弄得微雨梨花，我见犹怜，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帮助她摆脱狼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瞥了一眼小师妹，只见她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更没有要为语嫣解围的意思。
我看向冯羽，冯羽的神色依然保持友善：“谢谢，那我先送我女朋友过去了。”然后问我，“你们在哪个包间？”
“我来带路。”小师妹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前面，冯羽便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回头看了几次，语嫣并没有再跟上来。
把我们送到了包间门口，冯羽便打算回俱乐部，小师妹惋惜道：“Wing神你不进来给师姐唱一首吗？”
冯羽笑着向小师妹怂了怂肩：“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干扰你师姐思考人生了。”
小师妹一脸遗憾，只能先推门进去了。
我还想着语嫣今晚的表现，进门前忍不住停下，向冯羽问出了心里藏了一晚上的疑问：
“她喜欢你？”
“我喜欢你。”
如此直接的告白再一次猝不及防地使我窘迫起来，看到我的反应，冯羽又笑弯了眼睛：“好好想想清楚了，我等你。”
说着冯羽替我推开包间的门，里面的音乐声传了出来，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歌曲吸引了：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
再看冯羽，他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倒退着往后走，直到走廊的尽头才转身消失。
“咫尺远近却/
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把这首歌听完，恍神之际，小K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苦着一张脸同我说“对不起”。
“唉，如果不是我坏了事，嫂子你可能早就稀里糊涂地被羽哥追到手了，哪有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可能大概也许并没有那么好追的……”
“拜托，我们羽哥可是战术大师，套路之王啊，嫂子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很容易就会被羽哥呜……”
在我脸色改变之前，小师妹扑过来捂住了小K的嘴，把人推搡出了包间，又急忙跑回来同我解释：“师姐，我发誓，我追了Wing神两年，套路之王是真的，但那是指比赛的时候套路对手，套路小姑娘是绝对没有的！”
我尚未回答，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余音发来的微信：
“怎么样，小湫湫，语嫣大美女漂亮吧？是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吃醋的感觉？”
我看向小师妹：“你不会是故意带我去看语嫣的吧？”
小师妹凑过来看了看我的手机屏幕，然后便开始捶胸顿足：“我的天哪，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猪队友啊，Wing神都快被他们害死了！”又握住我的手，“师姐，你相信我，原本余音姐设计的剧本是让Wing神主动和语嫣产生一些互动，让你体会一下吃醋的感觉，然后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Wing神压根儿没有按剧本来啊！他本来俱乐部有事，是因为怕我们对你乱来，才特意赶过来找你的。”
我忽然想起，冯羽第一次来学校找我时，就在电梯里就掏出了他的身份证给我看：
“你好，我是冯羽。”
并没有什么套路，只有一股子略显笨拙的真诚。
“我知道，”我看着小师妹，“我明白的。”
“嗯嗯嗯！”小师妹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我就知道，师姐你一定能明白Wing神的用心的！”
“那个语嫣……你了解吗？”
“语嫣嘛，人称电竞王语嫣，倒是真的人美博学，就像《天龙八部》里王语嫣精通各路门派的武功一样，她对各个战队的战术风格还有各个职业选手的优势和短处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她也确实喜欢Wing神很多年了，甚至可以说是为Wing神入的行，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直到你们恋情曝光前，还一直有他俩的CP粉。”小师妹说着撇了撇嘴，“可是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生，明明Wing神一直没有回应，为什么还非要吊在Wing神这一课树上？甚至现在明知道Wing神有女朋友了也紧追不放？”
我摇了摇头，现在这些年轻人的倔强热情，我何时弄明白过。
我甚至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能十分明了。
冯羽还在等我的答案，一连数日，我都沉浸在思考中。
说是思考，其实一点点解题思路都没有，我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处着手，没有研究背景，没有参考文献，没有方案设计，没有流程路线图，没有专家意见……我的大脑已经毫无理性逻辑可言，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人本身。
后来我开始思考一种可能性，会不会，这就是喜欢？
又一次我在家盯着窗外发呆的时候，今年的第一场雪忽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声势浩大，不一会儿整个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白。
下雪天，是大宝最喜欢的天气，我叔把大宝放了出去，让它在院子里撒欢。
下雪天，也是我最喜欢的天气，看着大宝在雪中奔跑打滚的时候，我忽然确信，我想同冯羽一起看这场雪。
我想同冯羽一起看这场雪。
我还想同同冯羽一起看很多很多场雪。
这个念头大胆而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以后，我转身找到手机，想要给冯羽打电话。
按下拨打键之间，指尖又犹豫了一下，转而给余音发去了消息：
“我……我觉得我可能真的……”
余音回得飞快：“！！！不用说了，我明白，谢天谢地，明天我就约你妈去寺里还愿。”
我问出了正题：“但是我该怎么告诉他？”
余音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下次他再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就闭上眼睛，等着他吻你。”
我紧紧握了握手机，然后鼓起勇气，拨打了冯羽的电话。
颤抖的心脏，等来的却是忙音，我才想起今天是他们的比赛日，于是拿起车钥匙，开车去比赛场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见到冯羽。
之前**送我的票我都给了余音和小师妹，今天正好她俩也都有事没来现场，我到场馆门口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好在门口还有不少黄牛在转悠，我立刻买了黄牛票进场。
是看台区的票，位置并不算好，但主场优势，周围几乎都是Smile的粉丝，举着横幅喊得震天动地。今天已经是四分之一决赛了，也就是八进四的淘汰赛，Smile遇到的是同样的老牌战队Fire。
大屏幕上除了语嫣，还有一位叫闻皓男性解说，正汇报战况：“BO7第四场结束，恭喜Fire战队赢得了胜利，目前比分来到了3：1，下一场依然是Smile战队的赛点……”
我正认真听着，电话忽然响了，是冯羽给我的回电，我暗骂自己一声，挂断电话，发去了一条微信：“没事，打错了，好好比赛，加油。”
冯羽没有再回复，我的目光再转向舞台，两边的队员都陆续回到赛场，冯羽依然戴着口罩，最后一个坐上了席位。
第五局比赛开始，直接进入BAN-PICK环节，Fire上来就Ban掉了娜可露露和裴擒虎，语嫣立即解说道：“从第一局开始，Fire几乎每一个BAN位都是给到了Wing，可想而知，Wing给到对手压力非常大。”
闻皓跟着解说道：“Fire是著名稳扎稳打的风格，说不好听就是过于保守，不够激进，面对Smile这样前期就十分强势的队伍，如果不能将比赛拖到后期就会十分被动，而如果能像上局一样将时间拖到双方装备都全部成型，胜负真的很难说。好，现在Fire这边选出了花木兰、姜子牙和李元芳，Smile选出了老夫子和大乔。现在打到了第五局，Fire又是针对打野位Ban的英雄，Wing的选择确实十分有限啊！”
语嫣沉吟道：“如果安安锁定了大乔，对面又Ban掉了裴擒虎，会不会……”
说着背景音里传来了英雄台词：“大河之剑天上来……”
台上台下一片惊呼起来，语嫣语气激动道：“Wing选出了李白！好久不见，时隔多日，李白天花板终于在职业赛场上又一次掏出李白！”
“居然是李白！”闻皓的语气也十分兴奋，“在这样的弱势版本下，Wing居然掏出了李白！这是要和版本对抗吗？”
我茫然地看着周围大家激动不已的样子，冯羽第一次带我打游戏，就是用的李白，可以说是上天入地，出神入化，一上来就把我看呆了，现在他在赛场上拿出自己的招牌英雄，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悄悄问了问身边的男生：“为啥Wing神不能选李白？”
“李白是这个版本的下水道英雄啊！刮痧李白没听过吗？”男生边说边激动地挥着拳头，“Wing神这是要逆着版本而行啊！”
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注意力继续回到舞台上的大屏幕，对局正式开始以后，我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我根本分不清屏幕上的这些小人都谁是谁。
如果发生了团战，我根本找不到人群中哪个是冯羽，也完全看不清他们的技能。
“好，李白进场的时机非常好，两段，直接收割残血……”
“前期的优势已经建立，直接反蓝，再跟大乔回家……”
“这一波神级预判，单杀！Wing怎么知道李元芳要滚这个草！”
……
我看得眼花缭乱，听解说也不能很好地跟上画面，只是直观地看到了李白一直在击杀敌人，Smile前期一路势如破竹，现在看来胜算十分的大。
这时候我感到衷心地佩服语嫣，实在是一个优秀的解说，果然术业有专攻。
“11分钟，接近一万的经济差，已经要逼到高地了，Fire面对Wing的李白似乎一点辙都没有……”
“我的天，直接两段越到水晶单杀姜子牙，Wing神又一次展示了他惊人的手速！”
“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直接一波，顶进去水晶，兵线来了，让我们恭喜Smile成功晋级四强！”
同观众席上所有人的反应一样，我也兴奋地站了起来鼓掌，旁边的男生给我塞了一张冯羽的手牌，让我同他们一起庆祝。
“Smile！Wing神！Smile！Wing神！”
在周围震天响的欢呼声中，大屏幕的镜头又给到了Smile战队，每个人都放下手机露出了笑容，冯羽依戴然着口罩，眉眼间却也是意气风发的欢畅，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但我知道，我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
观众席的巨大热情丝毫没有要冷却下来的意思，我一个人默默退出场馆，回到了停车场。
天已经黑透了，雪还在下着，一片一片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芒。
我上车打开暖气，然后就坐在车里，静静看着车灯照亮的那一片不停落下的雪花，脑海中想着余音的话：
“下次他再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就闭上眼睛，等着他吻你。”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冯羽：
“姐姐，我刚打完比赛。”
“我看到了，李白很帅。”
冯羽愣了一下：“你在哪里？”
我的声音莫名紧张地有些颤抖：“我、我在停车场等你。”
“等我。”
冯羽挂上了电话，我想起他从前向我奔跑的样子，几乎可以想象，现在他会如何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地向停车场奔来。我坐不住了，推开车门，站到雪中等他。
看到冯羽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忽然也忍不住，抬起脚小跑着过去找他。
冯羽的身上还是红白队服，甚至没有来得及穿外套，一见面便顶着满头满肩的白色雪花，一边轻轻喘气，一边对着我笑。
不是刚才在台上那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笑，而是许屹说过的那种，像小博美一样，眼睛亮晶晶的笑。
我仰头看他，决定不准备像余音说的那样，等着他表白，而是自己鼓起勇气把话说出来。
“我喜欢下雪天。”
冯羽看着我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像是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和你一起看雪。”
我抿了抿嘴唇，继续把最后的话说完：
“以后，我也想和你一起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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