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团说的没错，他是个小众的人，从存在到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他都很小众。
二十一世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喜欢刷视频，每天六点起十点睡，雷打不动，春夏秋冬都穿同一身洗得泛黄的中式丝麻白衬衫，仔细看，袖口里侧还有两个滑稽的布丁。
唯一的社会媒体信息来源于工作坊的缺口茶几上一台九零年的老台式电视机--这还是他师傅留给他的。
所以今天唐觅面带微笑地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南知更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两年前报纸上白纸黑字印出来的那句话：
"南老师用'小众'这个词形容自己，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众生沧海中的一粟尘土，尽以萤火之力，传递炬火，正是有这么多芸芸小众，以己侍事，以生献艺，千年的文化才得以传承不息"，
他眸色微动，心里苦笑了一下。
唐觅看对方似在沉思，她微微敛声道:"南先生，希望您不会觉得冒犯，‘茶语’希望未来的合作伙伴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和认知，我也很好奇您会怎么评价自己。"
南知更立马回神，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林斯斯出门前把麻团抵在他脑门上特别强调，拿不下这次联名，接下来一个星期就把麻线团当饭吃吧。
“我想，是小众吧，有人这么形容过我。” 南知更推了推林斯斯给他买的二手金边眼镜，慢条斯理地说。
“哦？那我想听听您对这样的评价是什么看法。” 唐觅不禁莞尔，面前这个青年不过二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消瘦不已，像浪中浮萍，她不愿称之为颓靡，反而更像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泊沉稳，让人看了不禁生出明日黄花的凄凉与悲伤。
"我挺喜欢这种说法，源之于众生，脱色于常伦，又归于人间百态。" 南知更稳声开口，声音清明柔缓，“在我眼里，麻面绘和您的‘茶语’也是如此。”
"很诗情画意的表达，不过有必要提醒您，您只有五分钟时间。"唐觅不喜欢弯弯绕绕的问答。
事实上，她在十年时间内从奶茶店打工的小妹到如今"茶语"的执行董事，正是果决的判断力和敏捷的反应与执行力铸就了她的今日，业内人人皆知她蜜里藏锋。
如果不是一个叫林斯斯的姑娘连续两个月不厌其烦地在公司门口围堵她，乞求给她的老板一个介绍什么麻花和"茶语"的联名机会，加之她从这个马尾辫女孩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那种冲劲，她不可能坐在这里和面前这个穿一身泛黄起皱白衬衫的年轻人说话。
南知更扫了一眼桌上的茶饮海报，缓缓开口：“我今天向您介绍的是一款非遗文化和奶茶结合的时尚潮品，不知您对此有没有了解？”
唐觅拢了拢黑色西装袖口，嘴角笑意仍在，眼中透露着着严峻和冷静:“我尊重非遗文化，但南先生您知道，我是个商人，如果您想用艺术打动我，您今天可能要白来一趟了。”
南知更突然拨弄起桌上的海报，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指尖摩挲着未干的墨水道：
“贵公司似乎遇到了宣传障碍，自从两个月前‘茶语’在官博上发布了新品推出的通知后，迟迟没有推陈出新，如今看来，‘茶语’内部对于下一个新品定位也迟迟没有决断吧。”
唐觅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坐正：“茶语每一次重大的产品革新自然都是需要经过严格审议的。”
南知更喝了一口茶，茶杯放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他看了看钟表，加快了语速：“三个月前‘茶语’的销量有了小幅度提升，是靠着一部比较火的小网剧联名。小网剧给‘茶语’带来的热度确实起了作用，但见效甚微，入不敷出，连周边都没送出去几张吧。”
这年轻人......
"不知道您有没有观察过，‘茶语’的员工基本从来不会收藏和‘茶语’奶茶配套的联名周边。”南知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继续步步紧逼，“一张油墨印刷的千篇一律的平面明信片，您知道现在一个年轻人就算去个景点旅游都可能收获一沓明信片吗？您如果去过小区的垃圾回收站，您可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明信片，连演唱会的纪念明信片都舍得扔掉，您觉得‘茶语’现在还屯着的明信片能起到多大的经济效益？"
唐觅抿了抿嘴唇，她确实无法反驳。
南知更声音有些沙哑，他又快速喝了一口茶，声音再次变得清亮：
“唐小姐，您请看。”
他从随身携带的麻布背包里掏出一个木制的盒子，刻着一枝破岩而出的梅花。
整个盒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不似工业花精的刺鼻，却尤为清雅醇厚，仿佛这就是在梅花林中自然熏陶的陈木雕刻而成。
唐觅难以想象酷暑炎夏之季，南知更是怎么做成的这个盒子。
盒子开口处配了一个精致的蝴蝶锁扣，与梅花相映衬，蒙上了一层禁忌之感。
南知更缓缓打开，里面是一组明信片——唐觅认得，这是“茶语”推出的上一款奶茶周边明信片。
四张明信片两两成对，在齐整的草编底垫上一字排开，每一张明信片都用木制的小卡扣固定住，好达到最好的展示效果。
这份礼物，很有诚意。唐觅心中由衷感叹。
“这便是你要向我介绍的产品吗？我承认你很用心，但如果每张明信片都要用如此精致的盒子装起来，恐怕‘茶语’明天就可以宣布破产了。”唐觅扫了一眼盒子，转头盯着南知更，略带戏谑地回应。
南知更解开其中一张明信片的卡扣，把木盒推到唐觅面前，声音仍然不温不火：
“唐小姐，很荣幸您能喜欢鄙人拙作。”
唐觅狐疑地看了南知更一眼，低头瞥了一眼盒中的明信片，蓦地放大了瞳孔。
这明信片乍一看确实是之前的明信片，但离得近了才发现，上面许多花纹早已用细腻的麻粉覆盖，层层铺撒晕染，严谨慎重，干脆利落。
仔细看看边缘，又有随时能够笔转锋回，变幻万千的松弛；有质感而不厚重，不逾矩也不板扎。
只此几笔，便让原来的明信片真正有种跃然而出的灵动感，和一种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那看似两两成对，远观相同的明信片，近看却又截然不同。
唐觅再次抬头端详起了面前的年轻人，一个小伙子，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将一门手艺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她很佩服。
她正疑惑，为什么要将同样的作品做成两份。
南知更道：“唐小姐不妨拿起来看看。”
唐觅狐疑地将两张一样的明信片取出，贴近眼前仔细端详，顿时明悟。
麻粉自然铺撒开来，随意碰撞出的纹理，细细看来，每一处都不可复制。
——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更重要的是，无法如电子程序般精细复刻的每一次泼洒，这看似如此自然，顺理成章的事实和道理，确确实实让单调的作品不再千篇一律。
“这样的作品能保存多久？”唐觅激动不已，问道。
“请恕我不能保证，我只能告诉您，这将不再取决于画，而是底纸了。事实上，麻面绘也叫‘千年不烂软黄金’。”
”哈哈哈，年轻人，你很让我意外。”唐觅知道今天她所看见的只是麻面绘能带给“茶语”的一种可能，其潜力还在后面，这样的周边确实会收获不错的市场反馈，而且更重要的是，成本方面并不会有多大的增幅。
南知更微微颔首：“与大IP联名的爆款效果，麻面绘确实提供不了，但简单的东西用心做，我想会有人喜欢的，’茶语‘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南先生，联名的事情还需要和公司的股东们再商议一下，我会尽力争取，请您在此稍等，如果有需要，叫我的秘书小K就行。”唐觅站起身来，伸出右手。
有希望，南知更眼睛一亮，强作镇定地伸手回应。
"不过，南先生。" 握手前的一瞬间，唐觅突然出声，南知更咽了口口水。
"我很好奇，您总不会是这两年才开始思考麻面绘的发展的吧？直觉告诉我，你似乎是突然做的这个决定 。"
唐觅果然不是吃素的。
南知更轻轻握住唐觅的右手，青年的掌心青涩而有力。
他眼神柔和下来，无奈地笑笑：
“人都想多留点痕迹在世界上，而且不管怎样，至少还要给别人坚持的机会吧。”
南知更：不枉我苦练一个多月的演技......唔，是不是应该成功以后再说（撤回撤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要开始搞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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