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一掌扇去，带着细微的风。秋光稀薄，愤怒的势头却猛地戛然止住。
沈灼稳稳钳住了苏半棠细白的手腕。
男人力道很大，苏半棠挣了挣，一时无法脱开。
沈灼面无表情，目光冷得像一片雪。
“苏半棠。也该闹够了吧。”
一句话，忽然就叫苏半棠的手劲缓下来。
一鼓作气的冲动、一时上头的盲目热血就那样失去了孤勇的支撑，顷刻间衰竭，一寸寸瓦解开去。
沈灼垂眼看着苏半棠。
正如苏半棠猜测的那样，他的记忆确实全部恢复了。
恢复记忆于他而言并无特别不同寻常的感受，也无海量信息一下涌入大脑的应接不暇。
只不过是稍一回想，那缺失的三年间的种种就能够自然而然浮出脑海，细节栩栩如新，如此而已罢了。
但那些记忆中却没有苏半棠——
往前回溯，向后追忆，整个三年的时间里，全都没有她的影子。
一如他当初料想。
沈灼慢慢松开了苏半棠手腕。
他收手，转身上车，只留给了她一句话：
“满嘴谎话的人，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人。”
苏半棠身体一僵，倏忽被震醒。
激动的情绪骤然从山巅坠落，摔得粉碎。
“对不起……”她快步走到车边，匆匆拉住还未关上的车门，“沈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灼漠然瞥她一眼。
“对不起……”苏半棠看着他，讷讷张口。
沈灼没再给她任何回应，也没再问她要不要共乘一车，关了车门，就吩咐老卢启动上路。
已然厌烦至极。
黑色豪车扬长远去，苏半棠呆呆立在原地，纤细身影融在枯树黄叶、医院大楼、和高远天空下，像一抹烟尘。
沈灼挑眼冷冷注视后视镜中的那抹影子，看着她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
自那天后，苏半棠再没有见过沈灼了。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他的电话，他的信息。
他与她似乎真的完完全全分手了，整个人退出了她的世界，就连之前还会亲亲热热没事嘘寒问暖找她出去逛街的那位赵安娜赵秘书，也没了声躺了列。
唯有朋友圈偶尔会刷到之前加的江禹川他们发的状态，无外乎网球高尔夫游艇海岛party聚会——提醒着她，她曾与沈灼、沈灼那个世界的人短暂地有过交集。
苏半棠又租回了一室一厅的老小区，又要地铁沿线、又要够三人住、又要房租便宜，只有偏远城郊的房子了。
地方离她繁华城中心的公司很远，单程通勤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每天她七点半站上地铁，困倦地睡一路，晚上七八点下班，再昏昏沉沉地站一路到家，碰到加班，半夜急匆匆离开公司赶个末班车。
回想起先前住在沈灼的嘉天国际，每天睡到八点多悠悠然起床上班打卡，没事被他带着去各种餐厅吃吃喝喝的日子，真像是做了场梦一样啊。
一切恢复如旧，到各自应有的正常轨道。
进入十二月初的时候，小昭发了笔横财走了个大运——据说是在小姐妹聚会上钓到了个人傻钱多的金主，给她全身换了名牌行头，还说有人脉塞她去靠谱剧组项目，成全她一个进娱乐演艺圈搅风搅雨的心愿。
小昭一直都是个很有目的性的人，坦坦荡荡利用男人就是利用男人。
要飞去北城试镜的前一个礼拜天，小昭叫了苏半棠和雪霏出来吃饭，米其林一星口碑不错的法餐厅JeanMorgan，在静海路三号四楼。
雪霏穿着加绒卫衣和运动裤，一副黑框眼镜，进餐厅门直呼：“昭姐厉害，发达了，居然请我们吃这么贵的！昭姐以后红了记得也提携提携我们呀！”
小昭花枝招展的，大冷天短裤长靴薄丝袜，长腿露在外边，豪爽道：“没问题，你们的幸福包在我身上了！来来，餐厅这周的菜单看看，要吃什么？”
“前菜点黑松露芝士还是鸡蛋鱼子酱？”从没来过的雪霏发问。
“鸡蛋鱼子酱口感一般般，不太好吃，不在套餐里还要另点，别浪费钱了。”苏半棠看着菜单皱皱眉，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煎和牛牛柳的味道还蛮好的。”
雪霏：“……”
小昭：“……”
两人齐刷刷惊讶看向苏半棠。
苏半棠隔了两秒，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
“棠啊，你以前居然来这家店吃过？人均消费一千三的店？”小昭瞪大眼睛。
“……”苏半棠张了张嘴，找了个借口，“……嗯。碰巧被客户请过。”
不是客户。
是沈灼。
她与沈灼第一次在外边吃饭，就是来的这家餐厅。
苏半棠忽然有点难过。
原以为沈灼仅仅只是生命里的过客，她讹了他一百零五万的存在而已。但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对她的影响，已经无知无觉渗透到了生活每一个角落，无论心里怎样否认，都抹不掉他曾经的存在。
……
周一回到公司，开始新一周的工作，中午时分，前台小美女瓶瓶叫住苏半棠，说有她的邮件。
苏半棠以为是什么快递包裹，结果拿来一看，却发现只是一枚小小的明信片。
有棱有角长方形的明信片，上边印着一只耳朵圆圆、通体黑色毛发、脖子一圈白色围脖的小动物，呆头呆脑行走在草地——澳洲塔斯马尼亚的特产动物，袋獾。
翻过来，邮票上盖着自澳洲寄来的邮戳，冷峻有力的黑色墨迹。
只一眼，苏半棠就辨认出了那是谁的字。
两个月前，沈灼去海外出差时曾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当时她说想要他寄明信片回来。
平邮的速度总是悠哉缓慢，从桂花飘香的十月到霜叶冷瑟的十二月，当她以为沈灼无暇惦记这种小事，当她也早已将此事忘却，当她与他分路扬镳，这张明信片才终于漂洋过海姗姗来迟。
卡片背面只一行简单字句——
“愿小棠永远开心快乐。”
落款单单一个大写的“Z”，时间10.9.2021。
苏半棠喉头一哽，眼眶一圈酸意。
-
绿野仙踪里有一座人人心驰神往的翡翠城，桃乐丝只要沿着黄砖路一路前行，便能到达那个美丽剔透的翡翠城，见到那位人人敬仰的大魔法师奥茨。
摆在苏半棠面前的，原本有一条通往翡翠城的黄砖路，宽阔、耀眼、平坦，她只需要沿着这条路心无旁骛的一直走下去。
而她亲自硬生生截断了这条光明大道。
再见了黄砖路。
Goodbye Yellow Brick Road。
……
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
临近年关和圣诞，街边梧桐叶子该黄的黄该落的落，银杏们经过一场美丽盛大的黄叶秋景，扇子形状的叶片也纷纷而下。
一派枯枝败叶的萧索，却因着即将圣诞，星灯花环槲寄生点缀道路店铺，而又多了好几分热闹喜气。
当然所有节日和社畜打工人都没太大关系。
优酪乳项目已经进入了平稳期，先前宝拉姐还让苏半棠他们做了新项目的比稿内容，拿到内定的投标名额后，就该开工准备干新项目——本该如此。
临时却忽然出了岔子。
对方公司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告诉苏半棠他们——他们落标了。
宝拉姐百思不得其解，之前说得好好的以前也合作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变卦？
她这几天天天都哄着对方套原因，就连总监都过来问怎么回事，别是来骗方案骗报价的。
总算，对方市场经理透了点底——
“你们这次的比稿方案做得太敷衍啦，创意策略质量不行！被其它公司比下去了嘛！”
对，苏半棠他们这次做得确实敷衍。但，过去几次，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对方总算又给了点提示——
“上面的老板投资人有次来公司，恰巧看到你们的方案，他好像不太满意。我们也不敢逆着他的心思乱来呀。”
——哦，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对方大老板的意思，一票否决了。
所有人恍然大悟。
但知道了原因，总要有所行动来挽回这次的合作，不能白白让这单快到嘴里的鸭子黄了。
“目前还没有选出满意的方案，可能要进行第二次比稿。至于你们能不能参与二次比稿……这个不好说，我给你们争取下吧！”对面是如此回复的。
也许只是客套，也许真的还有一线希望。
苏半棠和张宝拉那两天天天对对方问候询问，总算等来了一个还算令人心安的答复：他们可以参加二次比稿。
于是后续便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比稿方案，通常包括着策略、创意、和报价费用，这三大方面，苏半棠他们不得不重新定位这三部分在方案中的占比。
所幸前期资料已经做足，重新召集了人手开了比稿需求研读会，接着头脑风暴，接着轮到苏半棠开始制作方案，挖掘insight做PPT。
所剩时间紧迫，正式去客户那边提案比稿的时间在平安夜的前一天，留给苏半棠一组人只有两三天时间，苏半棠称得上天天加班到后半夜回家，甚至于，有一次裹着小毯子直接在工位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天光微亮时醒过来，脖子僵硬疼痛，她活动了下筋骨，准备去洗手间简单洗漱。
起身时，椅子滚轮在地面滑过的动静吵醒了隔壁，文案阿舞也醒过来。
“棠棠……你怎么流鼻血了？”阿舞睡眼迷蒙的，冲苏半棠嘀咕了句。
苏半棠脑子也晕晕乎乎，手指下意识往鼻子一摸，果然有点湿湿粘粘的甜腥。
“滴、答”，一滴暗红的血渍，落在白色的办公桌面。
“冬天天干，又上火了吧。”苏半棠扯过几张桌上抽纸，简单擦了擦鼻子，又擦干净桌面。
“唉，公司也不给我们弄点加湿器。下次我带个过来。”
-
第二天是去客户公司提案比稿的日子。
苏半棠换了身稍稍正经的套装，化了淡妆赶往目的地。
总监和宝拉之前曾对苏半棠暗示过，新年后公司将会有SAE，即Senior Account Executive的职位空缺，对于目前仍是AE的苏半棠来说是新的升职机会。
其它组的冯媛和陆白也在竞争这个位置，如果苏半棠拿下这次比稿项目，那这次升职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客户公司在金融CBD区，出租车过世纪大道，没多久便到了写字楼前。
苏半棠抱着资料下车，望着料峭寒风中直入天际的高楼，轻吸了口冬日冷气。
熬夜努力了这么久，总该有些回报吧。她想。
待会要在提案会上演讲的内容，她已经提前顺过好几遍稿。没问题的。
……但突如其来的问题，总是比想象中的要棘手。
进入客户公司的办公楼层，正要去休息室等待提案会开始时，却迎面撞上了个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沈灼。
他一身深色正装，面上挂着极淡的笑容，正与另两位西装革履看起来精英模样的男人交谈着，后边跟着下属们。
苏半棠就那样顿住了脚步。
然后与他视线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 《Goodbye Yellow Brick Road》也是一首老歌的歌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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