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这座城市冬天少有下雪，却常多雨。十二月下旬迎来了一连几场降水，空气里都是阴湿刺冷。
租房简陋，取暖器提供着寒冬为数不多的热源，代价是暴涨的电费。
白天去公司倒是好一些，整个公共办公区都开着空调。
拿下了悦声的竞标，苏半棠这组的士气都为之一振，还没放假一群人就已经开始畅想起奖金啦，购物节大促要买什么啦，过年放假去哪里哪里玩啦……一类的。
当然，升职SAE的机会也基本是苏半棠的囊中之物了。其他几个竞争者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苏半棠难得高兴了下。
两天后苏半棠再次去了悦声科技。她带着改好的合作合同去签字，这一回却没再见到沈灼了。
这很正常。
倒不如说那天见到沈灼才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签完合同，按照流程，苏半棠这边就要开始准备干活。
只是沈灼给苏半棠的那件大衣还依然留在她家，没机会归还。她那天主动给他发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衣服放着放着，就放成了烫手山芋。
苏半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把这件衣服还给沈灼。当面，对，最好是当面还给他。最好能让他知道，她并没有贪他的什么。
她战战兢兢，仍旧害怕着他会像争吵那天一般，冷酷地对她奚落，又傲慢精准地指出她的所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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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周五，仍要工作。
圣诞节这种洋节舶来货输入祖国几十载，节日概念早已深入人心，街头巷尾商场店铺过节的、凑热闹的、赚眼球的，无一例外纷纷将门面装饰一新，火红、金色、翠绿，点缀几分白雪。广场前的大圣诞树富丽堂皇，“Merry Christmas”字样从这条街蔓延到那条街，洋节形势一片大好。
但公司老板毕竟是老板，这个时候倒不向国际标准看齐了，而是给人讲起了家国情怀——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礼物活动也是没有的，也就大发慈悲搞了个下午茶，让闲人早点下班才勉强维持得了人心的样子。
节日营销的海报和稿子已提前完成，傍晚，苏半棠在微信上给最后一个客户发去平安夜问候，整理了一下邮件和资料，便关电脑和同事一起离开公司。
宝拉组的一帮人个个都是单身狗，打算一会出去聚个餐，地点暂定在附近商圈的海底捞。
依旧是阴雨天，厚重的墨灰色阴云铺盖天空，沉甸甸压向地面。
百盛的海里捞门口排长队，眼见着队伍长到令人绝望，一群人索性转头去了隔壁的韩式烤肉，总算在饿瘪前吃上了热乎的。
宝拉姐要回家陪女儿，聚了一会便告辞离开，留下一群虾宾蟹将们嚼着烤肉吹牛逼。
几个人围着长桌，聊啊聊的聊到了娱乐圈流量明星，说最近那个叫Eric的男顶流爆了个跟好几个女生约炮的瓜，直呼这种人怎么能成为顶流。
文案阿舞哼哼唧唧：“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肥宅美术殷勤给苏半棠续了杯橙汁，一边嘴损，“阿舞你以前不还是Eric的粉丝么，脱粉回踩也不带这样的！女人唉！”
另一个扎小揪揪的男美术坐旁边，看了眼胖子对苏半棠献殷勤的样儿，暗自跟阿舞嘲笑，“胖子这是嫉妒Eric长得比他帅比他有女人缘呢。”
有眼睛的都知道苏半棠是个美人，整个写字楼里不乏好些个对她暗戳戳有意思的男青年，肥宅小胖就是其中之一。
苏半棠只疏离客气地跟小胖道了谢。她饭桌上话少，此时注意力都被明星八卦吸引。
Eric这个名字，她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谁也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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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了，一群人又琢磨着要不要去玩附近的密室逃脱。
走出商场，冷风拂面，两辆出租空车正巧停靠道旁。
苏半棠他们正要拦，却被从旁忽然窜出来的几个男男女女抢了先。
“干嘛干嘛，这是我们的车！”
“诶你们这帮人有眼睛伐，明明是我们先拦的车子！”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到底是谁他妈先来的！”
火气越来越冲，两方人眼见着要吵起来。
对方人群里这时候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男声，“苏半棠？！”
双方静了一瞬，随后付君昊熟悉的声音响起，“棠棠？”
苏半棠微微蹙眉，转头往对方人马仔细望去，果然是许久未见的付君昊。天色昏暗加之人又多，刚刚竟一时没发现他。
真是冤家路窄。
苏半棠勉强朝他点点头，正要对同事说车子让给他们，我们自己重新叫，没想到付君昊先开了口：
“棠棠，出租车你们先坐吧。”
顿了顿，他接着下一句，语气试探，“今天平安夜，你跟你朋友一起出来吃饭？”
“嗯。”苏半棠回答得极其简略。
付君昊身边倚靠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女生挽着他胳膊，半撒娇半抱怨，“君昊，这女的谁呀？干嘛把车让给他们。”
这话一出，付君昊的其他兄弟也站了出来，“就是，我们先拦到的车，凭什么让给他们？”
还有人直接把炮火对准苏半棠，“苏半棠，今天平安夜，你怎么没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啊？就上次那个挺有钱看起来很厉害的男朋友。”
旁边的同事小胖愣了，“苏半棠你有男朋友？”
阿舞复读机一样，“半棠你有男朋友？”
苏半棠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已经冷嘲热讽了起来，“你们分手了吧？不然这种日子不跟男朋友过反而跑来跟其他人聚餐？”
另一人接话，“肯定分手了呗！你看她现在打扮都不打扮，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啊，上次见她还一身名牌背香奈儿，狂得不行来着！”
苏半棠今天不用见客户，穿的比较随意，外套是学生时代的旧衣，一件款式偏老的白色长款羽绒服，穿在一般人身上，拉链全拉，就跟个白色米其林轮胎似的。
但天生漂亮的人穿着其实也并不难看。
苏半棠身材纤窕，此刻外衣拉链敞着，脖上系着条杏色围巾，长发束在围巾里，光一张脸就足以弥补款式老旧带来的过时感，至多多了几分学生气，少了些精致优雅罢了。
但对面那些男人们并未就此停下嘲笑。他们有些曾在苏半棠与付君昊交往时想撬付君昊墙角，没成功，心中便对苏半棠更多了几分怨气。
男人的小心眼和报复心有时发作起来超乎寻常，逮到机会便拼命落井下石：
“也是，有钱男人看透了她真面目以后哪可能还受得了她？玩够了就赶紧甩了了事呗。”
“这次没了她那个有钱牛逼的男友撑腰，看她还狂不狂的起来？人有钱人也不傻，怎么可能真看得上她！”
苏半棠同事们在旁听着，面面相觑。
苏半棠的面色慢慢冷下，一晚上的好心情被这帮人破坏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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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平安夜，沈灼也在忙。
倒不是忙公事。
海外正处于圣诞长假，所有工作暂时中停，无需操心，国内这边一切也有条不紊。
沈家老爷子不爱过洋节，沈灼回淮康路1685弄的旧宅看完爷爷，就去了周嘉恒在汇南别墅搞的私人party。
在party上百无聊赖待到一半，接到江禹川他爸从海外打过来的电话，说江禹川那小子闯了祸，千嘱万托拜托他去帮个忙。
江禹川素来爱玩，今晚上平安夜跟他那堆狐朋狗友招了一群小网红小明星寻欢作乐，偏偏就是今天玩翻了车。
黑色豪车在城区驰骋，去往静海路派出所。
高楼霓虹，车流不止，越是靠近繁华商圈，越是热闹拥堵，车速不得不一再放缓。
沈灼在车上打了一个电话，又接了两个来电。
车行至静海中路与甘平南路交界，他收起手机，视线无意间向车窗外扫过。
茫茫夜景，一个白色的身影远远映入眼底。
“老卢，车先往右前拐一拐，停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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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飘着圣诞颂歌，苏半棠站在夜风里，看面前那些人的脸庞被城市灯光映成各种形状。
出租车早就因他们两方的争执而被其他乘客拦走，他们的争吵已经毫无意义。
“付君昊，我都跟你分手这么久，你和你的朋友没必要再一天到晚说话这么难听了吧？”苏半棠声音发冷，“该欠的不该欠的，早就已经两清了。”
说着，心中却越发躁郁。
因为她没法对他们反驳更多。
他们说得都对。
她确实跟沈灼分手了。因为和沈灼分手了，所以失去了光鲜昂贵的外壳，失去了能够狐假虎威的倚仗，所以在寒冬的平安夜，与同事一起聚餐。
然而才说完，手臂却被阿舞用力拍了下，示意她看那边。所有人视线都向她身后转去。
苏半棠蹙眉回头，却措不及防见到了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沈灼正从道旁的黑色豪车向她走来。
高楼LED屏拨着广告片，五光十色的光从天洒下，像雪花，落在他那张俊美面庞。
苏半棠心跳几乎停止了一瞬，呆立原地。
“在忙？”沈灼视线扫过她，又扫过付君昊等人。
苏半棠动了动唇，挤出两字，“还好。”
付君昊皱了皱眉，“棠棠，你和他还没分手？”
沈灼听闻，眉尾轻轻一动。
苏半棠心情终于缓过来，模棱两可冲付君昊弯了弯唇，“与你无关。”说完又立刻对沈灼道，“沈先生，你上次的衣服还在我家。”
话说得暧昧，连称呼都从“沈总”又变回了“沈先生”。
沈灼挑眉，忽而淡淡一笑，“知道了。待会去你家拿。”
他转过头来，冷冽轮廓在光影中明灭。
苏半棠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猛烈跳动。
“嗯。”她点点头。
于是三言两语间，便堵住了付君昊那边所有想要嘲讽的嘴，给了他们极其错误的暗示——看，她和沈灼还没分手，关系亲密着呢。
此刻付君昊一行人只觉得打脸来得太快，刚刚的冷言冷语还没骂完，苏半棠那看起来来头不小的男友居然就出现了——他们真的没分手！卧槽啊！
付君昊一堆人灰溜溜走了，苏半棠同事们同样目瞪口呆，小胖更是心碎一地。
“走吧。”沈灼转身向轿车走去。
苏半棠原地没动，改口道：“沈总，不然衣服还是改天——”
沈灼回头，“上车。我还有事要办。”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半棠跟上沈灼，上了车子后座。
两人间好像流淌着一些东西，只是谁都没再去戳破，谁都没再去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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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苏半棠意外的是，车先去了静海路的派出所。
她坐在派出所前厅的金属椅上等了一会，大约二十分钟，竟然见到沈灼带着江禹川从里边出来，而江禹川的身边……竟然是刚不久前还在饭桌上讨论过的那位流量大明星Eric！
“哎哟，这不是棠棠吗？你跟灼哥一起来的？”江禹川看起来轻松自在，半点没刚被捞出来的虚惊，还笑嘻嘻过来跟苏半棠打招呼。
苏半棠压下惊诧，勉强笑着点了下头，“嗯。”
沈灼走过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手拽了下苏半棠袖子，“走了。”
苏半棠跟上他步伐。
视线瞟到Eric，这位帅气的男明星已经被同样守在派出所等候区的助理们围住，戴上了黑色口罩墨镜，一路护驾上保姆车。
上车前，还特地回头，对沈灼热情挥手，“谢谢哥！”
沈灼只平淡疏离地对Eric笑了一下。
那时苏半棠还不知道，这一晚江禹川和Eric到底犯了什么事，想过问，但又觉得没必要。
总之一切办完，车子重新上路，往苏半棠的简陋居所奔去。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很静，车里也没亮灯。沈灼点了支烟，袅袅薄雾弥散在昏暗里，烟草的苦涩味飘到苏半棠鼻腔。
苏半棠是个讨厌闻烟味的人，过去与沈灼半真半假交往时还能忍耐，此刻在温暖密闭的车厢，她忍了忍，忍了又忍，做好心理建设后，总算开口：
“沈总，那个，能不能别抽烟了？”
沈灼靠在椅背，整个人陷在明暗混杂的昏寐里，卷烟猩红的火点细细燃烧。
他瞥她一眼，吐出口烟，没说话。
“抽烟对身体不好……”苏半棠没有底气地又接一句。
沈灼总算笑了，眼尾半拉着，“嗯。”
却没将烟熄灭。
“……”苏半棠不再抗议，只默默将她这边的车窗降下一些。
可没等冬夜冷风灌进来多少，车窗又被沈灼升了上去。
苏半棠于是又降。沈灼又升。
苏半棠又降。沈灼又升。
两个人无聊地一来一回四五次，沈灼出声了：“车窗升降坏了你赔。”
“！”苏半棠一秒收手。
她抿唇睇了沈灼一眼，任凭车内再次变成密封温室。
她脸颊偏瘦，这次抿唇时两腮却有一些鼓，大约在生气吧，整个面部线条都圆润饱满了很多。
沈灼食指中指夹着烟，不自禁抬手，捏了下她脸蛋。
很软。
苏半棠被沈灼动作惊得脑袋直往后仰，耳根却止不住发烫。
那几根指节，仿佛如火如印，烙在面颊，也想要一同烙烫进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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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抵达苏半棠租住的地方。开放式的老小区，环境很差，也没有保安，轿车从大门长驱直入，沿着小径直接开到苏半棠家单元楼门口。
车刚停稳，苏半棠就跳下车，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冬夜的风又冷又刺，冷热交替，她被呛得咳了好几下，鼻尖红红。
沈灼在车里好笑，把烟在烟灰缸摁灭，斜眼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楼道。
苏半棠目前的住所跟从前租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一室一厅，在二楼。
裴航还没回家，客厅灯暗着，只有卧室亮了暖光，外婆在。
沈灼的外套被苏半棠好好收在了卧室的衣柜。她回家先跟在卧室叠衣服的外婆说了几句话，然后取出那件灰色大衣，准备找个购物袋装起来。
然而一时半会间找不到可以装那么大件衣服的袋子，苏半棠又去客厅翻。
没等她找到，虚掩着的大门却忽被打开，沈灼的身影于门口乍现。
男人单手插在黑色大衣衣兜，闲庭信步往屋里走。
苏半棠瞪大眼，“沈总，你怎……”
此时卧室传来外婆苍老的声音，“阿棠啊，大门没关上啊？”
接着一阵慢吞吞的脚步，好想要过来查看。
苏半棠吓一跳，看一眼杵在挤窄室内的沈灼，赶紧手忙脚乱关了客厅灯，把人匆匆推进厨房藏好，然后才走出几步，提高声音对外婆说：“等一下我下楼倒垃圾。”
外婆说话用的是老家宜市乡下方言，苏半棠回的也是方言，但不太熟练。
回完话，让外婆安了心，苏半棠也不敢开灯，摸黑进厨房，想让沈灼出来拿衣服。
只是厨房小得可怜，东西又堆得满满当当，乌漆嘛黑的，脚下不留神，便勾到了一只菜篮，一滑，然后整个人便止不住地往旁边栽。
手忙脚乱里，苏半棠抓住了男人的一截衣袖。
惯性力带着她与他一起后退两步，又是一阵乒铃乓啷，不知碰倒了几只瓢盆，才终于站稳，腰肢被大手稳稳扶住。
苏半棠撞在沈灼胸口，鼻尖蹭在他的大衣领子，一股沉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卧室又传来外婆的声音，“阿棠，什么事体啊？”
苏半棠慌里慌张，“没事，我整理一下就好了——”
说完回头，要让沈灼松手，腰却被他扣得更紧。
沈灼单手向后撑着水池边沿，一手摁着苏半棠。他低声嗤笑，“我见不得人？”
苏半棠摇头，“你，你先放手！”
沈灼没放。
苏半棠掰他手指，掰不动。
她用膝盖踢他腿，没用。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踮了脚，气势汹汹往沈灼嘴唇上吻。
这光线不甚明朗的昏幽里倒是被她找准了方位。
柔软的唇瓣碰上唇瓣。
男人呼吸一沉，而后，果然松开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谢谢之前收藏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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