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三年人间已将天地换了一番，三年有人脱胎换骨，有人停滞不前，进取如你，又是哪一种？”谢无厌走来，在李如仙身后轻声呢喃。
自己是哪一种？李如仙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忽然迷茫。
时光将人抛下的时候，悄无声息。
“我依然在等你。”谢无厌走开前回头，“你的选择是什么？”
李如仙蓦地很讨厌他，这种人拿捏了他人的短处，却还要摆出一副“你是自由的，一切都将是你自己的选择”的模样，假仁假义、假模假样。
***
出关不久，李拈花等人就参加了夜巡，她没想到短短三年，人间大变样。天色才刚昏暝，街上行人就已不多。便是有些许，也是结伴而行，神色匆匆。紫极城没有宵禁，但街道两旁商铺却早早关了门，且每家每户都在门上贴符咒，挂桃木剑，地面画上简易的辟邪阵法。
“这些阵法都是奉天庙圣女大人亲自教授。”同路的弟子解释。时间有限，所以天道宫没有组织人专门给新出关的弟子讲述目下情势，而是让他们加入夜巡，由同队弟子解释。“三年前，妖族便有动作，这是你们知晓的。三年间，妖族变本加厉，城外许多村庄被屠，不得已人们纷纷进城避祸，但城中情形也愈发不容乐观，妖族如蝗虫每每侵入城中，防不胜防。”
“三年前，奉天庙提出让天道宫弟子加入夜巡，大家伙还抱怨，想偷懒。谁能想到，仅仅三年时间，再娇气的弟子也不会躲在宫内独自安稳。”师姐告诉他们，“人手太紧张，最紧要的甚至不是妖族时常来城内搅扰。”
“为何？”李拈花问。
“你们有没有发现，不见奉天庙与仙音阁人影？”师姐回，“不是他们躲懒，你们闭关期间，妖族针对七大灵脉发起过数次进攻，其中几次差点抢占灵脉，奉天庙与仙音阁的人大多数被派往灵脉，协助长期驻扎那里的军伍防守。城内外的安全便交给留守之人，其中又有一部分跟随圣女在城外协助人们或是抵御妖族，或是逃往大城池。我们就成了城内防守的主力，就连国师府的公子也上了街。”
李拈花讶异，如果连桓庄那样的猪头都上了街，情势紧迫的程度可见一斑。
说话间，他们经过城门，城门尚未关闭，果然如师姐所说，一队队郊外的人入城避难。李拈花在人群中看见自己曾拜师的道观山下小镇里的人，拖家带口，携一家老小，雇几辆牛车载着全部家当，迁入城中。
“故人？”师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们是幸运的，许多人来不及入城。而且，形势再恶化下去，紫极城恐怕会关闭城门，不光紫极城，几大城池多半会做出相同选择，到时未能入城的人们该何去何从？”她叹。“现下已经有人提出关闭城门，避难的人太多，会让城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点到即止，李拈花心中了然，最简单的，人太多，柴米油盐都会涨价。
“好在，几座超大城池都建在灵脉周围，至少可以保住城中的人们。”
李拈花注意到，城墙上尽是刻画的阵符与粘贴的符咒，每隔一段距离则竖起一根刻满咒语的柱子，它们共同组成一道道守护阵法。但阵法无法覆盖全城，有时他们会经过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那些地方原先也有不少住户。“无法受阵法庇护，人们自然就搬离了。”师姐解释。
李拈花不擅长阵法，却也知晓，阵法的设置并非随时随地。不但需要诸多材质辅助，选址亦有要求，需得结合当地灵气，灵气越高效果越佳，没有灵气甚至充满污秽之地，即便设下阵法，效用也十分寻常，甚至两相冲克，还会被反噬，招来灾祸。
经过一片废墟，不用问，也知晓是妖袭留下的痕迹。李拈花皱皱眉头：“为何说那些超大城池就能保住人们？”紫极城中尚有无法周全的地方。尽管到处可见阵法柱子，但若妖族大举来攻，他们真能挡住？遑论地方上的修士能力远不及紫极城中的修士，甚至不比天道宫弟子。
“不知何处传出来的消息说，真到妖族大举来攻那一日，人们也不必恐慌，因为七大灵脉①共同构成了一道巨大阵法，那道阵法非是修士们的阵法，乃至奉天庙的阵法可比。那是，神留下的阵法。”
“神？”
师姐的神情稍稍缓和：“没错。虽然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但大家都说，那是人间最后的杀手锏。对此，妖族也颇为忌惮，至今未敢大举攻城，只进攻过几次灵脉，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有灵脉加持，咱们的阵法能发挥出最大的守护之力。”
跟随的弟子们舒一口气。
“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妖族为了破坏灵脉中的神器，诡计百出，发生过不少妖物化为人形潜入营地的情况，好在都发现得及时。说到这就要感谢李姑娘的母亲，临仙山夫人。”师姐停下，朝李拈花躬身一拜，“夫人让人送下来许多探妖铃，结合圣女的探妖阵法，能辨识混入营中的妖物，还有这个也十分好用。”她摸出一只小巧纸鸢，托在掌心，“用来传讯很是便捷。”
李拈花捏捏再熟悉不过的小纸鸢的翅膀：“仙门的人也下山了？”
“来了不少，分派在各地，不然光凭咱们，如何抵挡得住妖族的进攻？”
“即是说，三年来几次大战都是围绕灵脉进行？”
“可以这么说，针对城中的都是零星搅扰。从妖族的态度判断，神给人间留下守护阵法的说辞极有可能是真的。这无疑大大提升了咱们的信心，叫人间士气大振，才没有叫妖族攻破。”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幸的是过去那种悠悠哉哉、安稳和顺的日子眨眼离去，眼瞅着短期不会再回来。都说“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②，他们有幸出生在和平年代，无法体味乱世的悲惨，但原来书上所说，史上动乱年岁多，太平年岁少，是真的。他们赶上了妖族出世，这场潜伏百年的卷土重来，究竟会给人间带来怎样的风雨犹未可知。
大幸的是，灵脉构筑的防线，妖族一时难以突破，人间尚有时间。
“再者，有仙门为后盾……”
前方忽来呻*吟声，打断师姐的话。
以为有人遇袭受伤，诸人快步赶过去。只见月色下，一人半跪在地，佝偻着身影，身旁掉落一捆药包。“你没事吧？”师姐上前，突来一阵急促的“叮铃铃”声，划破夜空，叫诸人心肝一颤。
“难道是？”师姐退回来，“戒备！”
众人将半跪在地的人围住，倏然其人站起身，挺胸仰头大叫，声音凄厉，好似正在经历某种剧烈的痛苦。
“师姐？”有弟子向领队的师姐投去提醒的目光。
师姐下令：“列阵！”
李拈花与其他刚出关的弟子退到一边，为他们护持。列阵弟子将佩剑插入地中，往剑中注入灵力，一道金色锁妖阵出现，阵中钻出几条光链缠上嗥叫之人的四肢，领队师姐则挥出几张符咒，符咒贴上阵中人的额头、胸背，其人嗥叫得更为凄厉，但动作却停住，好似傀儡被人按下停止的开关，四肢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以一种常人难及的速度飞转。
定住了对方，师姐喊：“快醒醒！你是人，不是妖！”
其人似乎保留些许意识，抱住脑袋痛苦扭动起来。
“别向邪念屈服！屈服了就没有回头路，想想你的亲人，你爱的人，在意的人！”符咒发出净化的光芒，而那人身上起了薄薄的红光，隐隐与之对抗。
师姐心急如焚：“你为何在这里？带着药包，你是要回家的对不对？这些符咒可以帮你驱逐邪念，再坚持一下！相信我，你很快就能回去，所以坚持住！”她循循善诱、谆谆劝导，满怀希望，眼含热泪，“我不想，不想……”“将剑对准你们”还未说出，对方陡然爆喝。
随即个头窜高，眨眼已比在场最高的弟子高出一倍，衣袖与裤腿爆开，涨大的四肢上毛发极速生长，转眼肌肉上覆盖厚厚一层灰黑色长毛。指尖、脚趾上的指甲唰一声变为尺长钢爪，冷冽的月光在爪尖闪烁。
其人低头，长嘴、尖耳、獠牙，已不复人的模样，脑袋的地方赫然嵌着一颗狼头。
“什么玩意？”新出关第一次见识的弟子惶然，“狼妖？”
师姐纠正：“是人，被妖化。”语气森然。
“师姐，他不行了！”列阵弟子喊。
师姐肉眼可见的犹豫，很快她下定决心，高喝一声，对准阵中身影提剑劈下。剑光化作一道月牙形光华，驰向阵中。她不是第一次遭遇妖化的人，不是第一次解决这令人困扰的难题，这一剑足以将刚妖化者劈成两半，然而出乎意料，月牙形光华被对方挥开。
“狼妖”提振四肢，挣脱光链，再一跺脚踩碎锁妖阵，在诸人惊呼声中，身形瞬动，出现在领队师姐跟前，夺命爪子向师姐的腰腹掏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笔话：①传出来的是七大，但只有四大。
②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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