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自己居所途中，倪英跑过来，简略报告了一下东海门内外巡守的安排。临仙山之役后，东海门虽与其他门一般，由门内最具威望的长老主持，但宗灵作为门主之女，逐渐参与到各项事务当中，而为了拿捏君希情，她亦让君希情以宗门女夫君身份，参与本门事务。不过君希情多负责东海郡地方事务，门内尤其宗门防守，一直都由宗灵亲自抓握，是以倪英优先向她回禀。
“还有何事？”宗灵见倪英禀报完不肯离去，犹犹豫豫似有话说。
“方才长老提及之事，以在下之见，重要得很，我们应当主动出击，在魔主寻到李拈花之前，处理了此人才对。”
听到处理李拈花，宗灵心情舒畅几分，方才殿中，君希情听闻提起李拈花，神色动容，令她很是不快。“好是好，但是谁知道此女遁去哪个犄角旮旯？妖族找许久都没找到，咱们就能找到？再者，形势日益混乱，顾好东海郡就已费心耗神，咱们分身乏术，哪有人手去找？”尽管人妖两族都经过一段休整期，但妖族并未退去，没有大举进攻没错，蚕食却从未停止。有记忆以来人类最大的迁徙，一直在进行中。
四门镇守之地及周边自然是人们前往的首选之地，别人既然逃难来了。作为一方宗门就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东海门不仅仅巡守东海郡，连邻郡的一半也纳入巡守版图。守护地界扩了不止一番，虽说新招不少俗门弟子，但人手的压力仍未缓解。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宗灵给他一个“不当讲就不要提起”的眼神，倪英清了清嗓子：“事涉大局，即便君师兄怪罪，出卖兄弟的罪名，属下背了。”他下定决心，“是这样，以前李姑娘于本门做客，其间不是身染妖气吗？”
宗灵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她身上结出鳞甲，师兄出于好奇，曾拔下一片，如今依然留着。”
宗灵一听，火冒三丈：“他什么意思？还惦记是不是？”免得岔开话题，压住怒火。“你继续说。”
“我听师兄说过，那片鳞甲能感应到李姑娘所在方位，便是时隔许久也是如此。只是此番长老提及，不知师兄为何不曾拿出。或者，师兄另有考量……”
不等他说完，宗灵嘀咕一句：“他能有什么考量？贼心不死的东西！”风似的卷走。
回到珊瑚殿，宗灵吩咐侍女关上殿门，一把揪住先一步回来的君希情衣襟：“你是不是还惦记临仙山那个李拈花？”
“啊？”君希情莫名。
“少跟我装蒜。”她一把将他摔在锦椅中，“拿来，你藏起来的那片鳞甲！”
“什么鳞……”见宗灵眼中火烧，君希情赶忙改口，“哎，我不是有意隐藏，也不是你想的什么什么，就是那小小一片东西，忘记了而已。给你就给你，我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他去内殿抱来一只精致的螺钿小匣子。
“你何时在我眼皮底下藏了这？”他们已经成亲，同住一殿，日日同眠，她竟然没见过这只骚气匣子。匣子此般精致，自然是对内中所藏重视的原因，宗灵气不打一处来。成婚以后，君希情在她天罗地网般的看视下，收敛许多，但俗语说：狗改不了吃屎，偶尔还会被她抓到眼睛、手脚不安分。
几年下来，就实说，她有些累，那为何不停下？不和离？不踢了这个烂白菜似的男人？她也说不清，总之就是不甘心，好似跟谁较劲。
哪知，她守得那般严实，他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藏着“旧情人”的物什，岂有此理！
宗灵一把夺过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紫色灵甲，幽幽泛着紫光。她啪一声合上匣子：“过去好些年，还能探知李拈花方位？”就她所知，李拈花经历归真**，身上气息尽被拔除，成为普通人，这也是妖族难以寻得的原因。
“你看它还闪着幽光嘛，多半有用的。”
“为何不早点拿出来？是不是念着她，不希望正道伤害她？”
君希情嗫嚅：“哪里，就是忘记了。”
“那好。”宗灵收起匣子，“你收拾收拾，准备跟我前去捉拿李拈花。”
君希情立马苦了脸：“东西给你，你点几个人过去就好了，哪里用亲自跑一趟？其次，都说我是个仗义的人，怎么就能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好夫人，饶了我吧，叫旁人知晓，你夫君成什么人了？再者，东海郡事务庞杂，哪里走得开？”
“少找借口！”宗灵呵斥，“你跟她有何信何义？若是别的，我不定要你过去，但抓姓李的，我还偏要揪着你一起了！”
宗灵说到做到，所以哪怕君希情没有放弃挣扎，将此事禀报给主持长老，提议交给中原门派，由他们去处理李拈花。宗灵也以：趁此机会，让东海门在其他两门面前立威为由，决定由自己与君希情亲自出马。
她是门主亲女，长老自然准了她的提议。
***
天刚蒙蒙亮，李拈花就起身，盥洗过，开始收拾行囊。环顾熟悉了的屋子，如今不得不离开，免不了怅惘与不舍。
可是，她不能留下了。
邻里婶子的话点醒了她，别人青睐自己，自己就一定要回应吗？不是的。可陈果不是寻常的其他人，早在问仙门山下的酒馆时，他就对自己颇有照顾，来到临仙城，他又是给自己介绍活计，又是帮自己寻觅住处，更为了替自己省钱，以热闹为由，把几人攒一起合赁屋子。最好的一间留给自己不说，其间照应吃喝、赁马匹，出门在外时叫拉玛替自己打扫屋子，没在话下。却从来不开口叫一声麻烦，要半点回报。
别人凭什么对自己这般好？他的情谊，李拈花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为着省钱、为着生活便利，也为着不想形单影只，所以她当作没看见他热切的眼神、不了解他的希冀，若无其事地在此处生活。
婶子提出来了，不管是她自个儿要提，还是陈果请她从旁协助，总归，她得正视这个问题了。
平心而论，陈果是个少有的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她相信便是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干涉、阻止自己的修行与外出。如果她心中没有挂念之人，他就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世事多半就坏在“如果”两字上。
她心中有一个很爱很爱，在她看来也很好很好的人，哪怕如许年，他没有赴约，她都深信他定有缘由，从未怀疑过他。
他定然会来，他定然不会背叛自己，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地相信着。
等他的日子也不无聊，因为自己也有许多事、很重要的事要忙。所以，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另寻良人。
既然不曾想过、不曾考虑过其他人、不能给出回应，那有些事也该了结。快刀斩乱麻，对陈果来说，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养鱼、给自己留后路那等小人行径，她李拈花决计不屑。
账目平日就算得清楚，欠的钱，先前也还了。她留下积攒的十贯钱，算是对陈果这几年照应的报答。
拉开门，陈果堵在门外，眼中殷殷切切又满是委屈。
将人让进屋。
陈果糯糯道：“为何要走？是哪里不周到，还是……”他咬唇，“是我请婶子寻你，唐突了你？”他倒是个坦荡的人。“如是这样，你就当没这回事，当婶子什么也没说过，当我，我不存在。这么乱的世道，你住得好好的，骤然离开，哪里再寻这般安稳的地？此处离酒馆也近，要是搬去别处，来回要费多少时间？多有不便。”
“这不妨，多走些路也没关系，总能找到住的地。实在不行，馆子那边，我就去辞了，另寻份活计就是。”
“万万不可。”陈果连连摆手，“目下城里又多了许多人，活计更难找，轻易辞不得。都怪我！”他自责，“是我没轻没重，太冒昧。咱们就跳过这茬，当没发生过，还跟过去一样便好了不是？咱们几个人一起住惯了的，彼此脾性也都摸熟了，有说有笑好得很，换个人来还不习惯。你听我的，把包裹放下，没多会该去店里。”
“还是你听我的。”李拈花摇头，“这几年跟你们在一起，我很开心，日后不论去哪里，我都会记着你们，但我真该走了。”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走！”陈果着急。
“阿果。”李拈花第一次唤得如此亲昵，“我当你好友，与你说实话，‘不如怜取眼前人。’①可曾听过？我是不能的了，我这人执拗，认准谁就是谁，他不离我不弃，不想也没有精力另寻他人，因我的人生中除了情爱，还有诸多重要的事等着我。不光我，你们也当如此，所以真情要用在能回应真心、交付真心的人身上，不要浪费在不能回应与不值得的人身上。看看身边，你也有当怜取的眼前人，不要错过一腔热忱扑在你身上的好姑娘。”她拿起桌上的钱，“这些算是我给你们的贺礼，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不等陈果回话，背了包裹头也不回地离去。
到院门外，一人迎面小跑过来：“李姑娘，有人托我给您带封信。”说话间奉上一纸信笺。
李拈花当街拆开，信上说：有二哥李益之的消息，请她移步一叙。落款：君希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笔者：①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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