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腹痛难忍，李拈花趴在床沿大口喘气，无奈地看着床头的水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仍是差一大截，再挪一点，她告诉自己，就快够到了。
十五年的人生，没想到这一点算不上病的病，就能叫自己束手无策。大家都有事做，没人守着她，修行的日子寸光阴寸金，她也不好意思耽误李如仙与何辛。仰在床上，喉咙里干得冒烟，李拈花第一次感到无力。
“怎么了？”有人入屋，“想喝水？”不等她回答，来人三两步奔到床头，替她倒了杯水。“哎呀，不行，冷的，你目下最喝不得凉水。等一下，我去给你烧。”
来人去了很快又回，温热的水到手里时，李拈花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好啦，别太感动。”来人拍着她的背安抚。
“谢谢你，兰心姐。”李拈花嗅嗅鼻子，感激地看着对方。有时就是这样，并不需要生死相依、两肋插刀，简单一个动作、一句关心，就能让心中暖好一阵子。
“还疼得厉害吗？”
她委屈地点头：“每个月都要受这种苦的吗？”
“斩赤龙后便好了，这也是我们修行的用意，从这些强加女子之身的痛苦中解脱。”兰心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那我得熬多久？”腹中绞痛实在难熬，又难以与人说。
“我便是为此事来的。”兰心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此番来得汹涌，还不知何时能尽，又无人照料你，多有不便。前番既是我的过错，自当该为你想法子。”
“不是姐姐的过错。”李拈花急忙道。
兰心一笑：“师妹越是不与我计较，我越是过意不去。”她将盒子打开，“行气所致，与寻常状况不同，我给你带了药来。先得止血，否则失血过多，气血两失，就麻烦了。到时想补，更难。”
盒中静静躺着一粒圆润赤红如南红珠的药丸，看起来价值不菲，李拈花有些犹豫。
“别担心，不是多名贵的药材，你想要名贵药材，我也没有。”兰心将药丸送到她嘴边，“是止血的药，你现在面色苍白如纸，一副气血两缺的模样，我怕你撑不下去。”见她仍迟疑，兰心作势要将药丸掰开，替她试药。
李拈花拦住：“姐姐好意，拈花怎好辜负？”她张嘴将药丸吞下。药丸与寻常草药不同，味甘，吞下后颊齿留香，不消片刻，肚腹内便一股暖流，令人十分舒适。见效如此快，的确是好药。
兰心扶她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放心，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李拈花很是感激：“多谢兰姐。”
“我比你们年长，又是兰苑的掌事，理应照料好你们。你歇着，我去了。”
李拈花目送她离去，少时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屋里已经点起灯，何辛与李如仙守在床前。李拈花要起身，何辛摁住她：“你别乱动，初来，跟害场大病似的，别逞强。”
“躺久了难受。”李拈花拂开何辛的手，“而且我跟你们说，我好多了，下床蹦两下都没问题。”
“你可别。”
“真的。”李拈花起身、下地转两圈，一气呵成。“就这一觉，我觉得最有效，脑中都清明了许多，也有力气了。”
李如仙瞧她面上有了血色，眼睛晶亮，嘴角挂笑，不似作假：“真好了？怎这样快？”白天她们来看她，还有气无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
“吃了药。”李拈花将兰心送药的事说与她们听。
“这么有效？神药？”何辛惊叹。
李如仙思虑更多：“有没有不适？”她紧锁眉头，抓着李拈花一顿查看。
“没有，一切都好。”李拈花安抚她，“是真的神药，真的好了。”
“若是真好了，那之后需得好好谢人家。”
怎么谢，三人合计了一番便各回各铺。
然而……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李拈花根本没来得及感谢兰心。
“什么意思？”李拈花瞪视眼前的人，一头雾水。一大早刚醒来，几名弟子便闯入她的屋子，将她从床上拽起，不由分说一路拖到观外。
一人将包裹丢给她：“即日起，你不再是本观弟子，另就他处去吧。”
“不是，发生什么？为什么赶我走？我做错什么了？”任凭她追问，几人不答，转身入观，将门砰地关上。
李拈花愣在原地，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莫名其妙被人照脸打了一拳，原因？鬼知道！她冲上石阶拍门：“你们凭什么说赶我走，就赶我走？判人死刑，也得让人死得明明白白！有病啊你们！”眼下情形，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手里的包裹拿不是，扔也不是。不但要她卷铺盖走人，甚至连铺盖都替她卷好了，真是贴心。真是，莫名其妙！
李拈花一肚子火，不甘心地坐在道观门前。
没多会儿，李如仙与何辛也背着包裹出来，口中尚在骂骂咧咧：“话都不说清楚，就赶人走？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什么修行人，你们不如先去学学怎么做人！”
何辛：“走，拈花不在，咱们也不稀罕留着！”
两人跟李拈花迎面撞个正着。
李拈花没好气：“没赶你们，你们干嘛走？”尽管莫名受气，让她恨不得将道观牌匾拆下来，狠狠踩两脚，但不得不承认：此处是她们难得寻到的，甚为理想的修行之所。
“我们三个必得在一起，你留我们留，你走我们走，还用说？”何辛义愤填膺，“何况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咱们不稀罕！好姐妹，共进退。”
她说得毫无犹豫，李拈花一颗暴躁的心被安抚。
“何辛说得对，好姐妹，共进退。”李如仙拉起她的手，“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开始。”
堵在心口的气顺了，李拈花将三人的手叠在一起：“好，重新开始，咱们不怕，天无绝人之路。”
“哎，伯齐呢？”何辛问。
“不知道，我来喊喊。”李拈花对着不远处的林子吹几声口哨，“等一等吧，小东西贪玩得很。”入观以后，她忙着熟悉环境，而后潜心修行，没空搭理小东西，小东西嫌观里枯燥，便时常跑出去。起初一日回来好几回，后来一日都不回来！
越发疯得没边，该好好给它立规矩了！望着空荡荡的小径，李拈花心想。等待的间隙，她将衣裙穿戴好。
还好，小狗没让她们等太久。
再望一眼道观，三人恋恋不舍离开。门忽然开了，“等一下！”梅心赶出来。
李拈花心下一喜，以为对方得了师令前来挽留，可惜对方是来送别的。
梅心递过来一张羊皮纸：“城郊的山里，有一座皆是女弟子的道观，你们可以前去一试，观主人很好，多半会收留你们，我给你们画了地图。还有，有些话，”她稍作迟疑，说道，“本来背后搬弄是非，非我门该为。但你帮过我，好友一场，我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什么？”李拈花直觉她接下来的话，涉及她被赶走的背后原因。
梅心简短地说了几句：
“半个月后，便是师父挑选关门弟子的日子。”
“师父与掌剑长老夸过你的根骨。”
“一枚炼形的神药丢了。”
“兰心这几日往师娘屋里去得频繁。”
最后，“赶你走是师娘的意思。”
梅心回去后，观门重新关上，李拈花与何辛面面相觑：“她什么意思？”
何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别吵。”李如仙道，“让我想想。”她喃喃自语。“也就是说，这事多半与兰心和师娘有关。”
“跟师娘能有什么关系？”师娘和蔼温柔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李拈花不愿怀疑师娘。
“你说兰心给了你一枚药不是吗？药不但没问题，还显然是神药，是否就是丢失的那枚炼形药？她为何要嫁祸你？你们平日无冤无仇。”
“不但无冤无仇，还算得上相处愉快。”李拈花回想过去几日，难以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师父要挑选关门弟子，此事无疑很重要。我猜，师父青睐你。”
“虽然我根骨上佳，可入门没多久，不大可能吧？”根骨上佳是她自己吹嘘的，连自己信几分都是未知数。
“也许你根骨当真十分好，不然师父为何会青睐于你？”李如仙继续分析，“依我看，便因此，给你招来了祸事。你想想，他人于门中修行几载，哪个不比你有资历？凭什么你一个新人就入了师父的眼？后来者居上啊？”
“那师娘？”何辛依旧不明所以。
李如仙嫌弃道：“动动你可怜的脑子，炼形的神药，兰心一个弟子如何得到？”
“哦。”何辛恍然大悟，“难道她诓师娘得来的？”
“谁知道她在师娘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这也跟赶走拈花是师娘的意思合上了！”
何辛击掌：“她也太阴险了吧。”
李拈花却只一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如许事，也只是梅心一面之词。”
李如仙：“你说得没错，其中有没有别人参与，说不准，包括透露这些消息的梅心。既然是因为关门弟子之争，那么可以想见，要赶你走的人定然不止一个。”
听了她的话，李拈花回望道观的眼眸中多了一分怅惘：“原以为众人都专注于自己，是个简单的地方。初来乍到，自不量力，是我不对。”她向道观方向微微躬身，背影满是讽刺意味。
“拈花。”何辛瞧着有些心酸。
“就当是上了一堂免费的课。”再抬头，李拈花已重新换上笑颜，“至少，师父肯定了我的根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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