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惊了在场所有等候的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张望。
小太监在秦晚晚上次进宫时见过她，何况姿容昳丽的姑娘独身站在那里，便足够吸引目光。
“秦三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方才是侯伯公爵几位夫人，皇亲国戚身份贵重，太后自是单独接见，到了普通官宦内眷，三两成群一道进宫叩拜。
秦晚晚想着前面还有几位诰命夫人，如何也不会先轮到自己，但仁寿宫的人既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有劳。”她略一颔首，青阙压了压她的手，退到旁边。
秦晚晚目不斜视，跟着一步步迈进宫门，俞若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幕，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这里还有两位诰命夫人没进去，怎么就先轮到秦晚晚了？
她心中不满，却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放肆，旁边俞夫人侧目看着她，沉声道：“今儿是阖宫大宴，你给我消停点。”
上次来时还是初秋，柳色青青，今日却见重重宫阙覆上霜雪，万籁俱寂，唯有双脚踏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声音。
小太监在前引路，秦晚晚唤了一声公公：“太后娘娘是单独见我吗？”
“这是自然。”他恭敬回答，笑得意味深长：“三姑娘与旁人不同。”
秦晚晚便没再多说，这一句暗喻已经听出几分太后的意思，若不出意外，今日怕得就要收到赐婚的诏书了。
先前要嫁给叶筠，日日担忧有圣旨突然降临，甚至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拒绝，逃离他的牵制。
时至今日，大有可能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除了有几分忐忑，倒没什么抵触的情绪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梁惊淮，让她莫名的信任。就算别人要害她，他也永远不会。
要说这世上她最能相信的人，只怕非梁惊淮莫属了。
这世道盲婚哑嫁多了，能嫁个各方面都出色的人不容易，若是别人，还不如是梁惊淮，至少他们面前还摆着十几年的情分，相伴过一生也不算赖。
太后冠服俨然，端坐于宝座之上，不同于上次相见家常随意的装扮，今日新年要正式得多，即便老人家上了年纪，也有着一股端庄厚重的气质。
不过见了她，倒是欣然笑起来，又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晚晚来啦！等久了，可冻着了吧？”一面说一面吩咐宫人上了手炉来给她捧在手里。
仁寿宫里温暖如春，踏足进来就足够暖和了，秦晚晚行了大礼，敬祝太后新禧、福寿绵长，却行退到凳子前落座，笑颜如花：“元旦第一天，精神气儿够足，浑身都澎湃着，哪里会觉得冷。”
水灵灵的姑娘连说话的声儿也是娇俏的，那婉转的眉眼，红润的面庞，透着一股年轻的美好。
太后看她披风下盈盈一握的腰身，忍不住道：“我瞧你是清瘦了些，好好作养身才是。小年里地方进贡了几样老参和燕窝，下午走时挑好的带回去。”
“谢娘娘隆恩。”秦晚晚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起身谢恩：“无功不受禄，臣女怎能白拿您的东西。”
太后温声说：“合我眼缘的姑娘可不多，见着你，就叫我想起华阳长公主来，她当初看着长大的姑娘，自有特别的地方。”
每每提及公主，秦晚晚还是怀着无尽的感恩和怀念：“若没有长公主庇护，断没有我的今日了。”
太后却是摇头：“行一段路，结一段缘，你何尝不是改变了她呢！”
长公主心慈，那时候因着秦夫人是先皇后的侄女，两家一墙之隔颇多照拂，后来更是心疼秦晚晚丧母，背负‘煞星’的骂名，恨不得日日将秦晚晚带在身边照料。
老一辈的交情延续到晚辈身上，多了几分坚固的基础，论起婚嫁来，也比普通世家公子、小姐，更有成算。
不过到底还是要亲口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思，方不失礼。太后斟酌了一下，道：“你和阿稚一同长大，比起他在我身边的那三年，你们倒是更相熟些。他什么好恶，我一个老婆子也不甚了解，唯有一件，他亲自求到跟前，盼我能做主。”
秦晚晚已经能猜到太后要说什么，只是不能自己点明，面上露出困惑来：“求您什么？”
“求我保媒。”太后抬眼看着她，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阿稚眼看到了成家立业的岁数，得要开始张罗了，他先前对我说心悦你，想过问你的意见，且愿不愿意嫁给他？”
话说完，看她神色，又接上一句：“倘或你不愿意，自然也不能勉强，到底是熟悉不过的玩伴，因这些事生分不上算。”
话说到这个地步，友情再深的人，将来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所顾忌的来往。
好在梁惊淮做什么决定前，会先过问她的意见，亲耳听太后说起来，才能想象他做了多少了努力。
她想说几句好话，后来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只轻声应了一句：“您做主便是。”
＊
皇帝祭天祭祖的流程过完，已经到了正午，女眷与朝臣的席位不在一处，由太后做主，在仁寿宫后殿的听雪阁摆了筵席，和后妃们一道入了座。
因方才太后单独的召见，秦晚晚从进门起就被各色的眼神打量着。
秦诗诗端坐在席上，朝她小幅度的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身边来。
秦晚晚提着裙摆过去，许久没见着她，微微惊讶，小声说：“大姐你怎么也进宫了。”
前几日才家里才收着临王妃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大姐怀孕了，当天午膳秦敦为此还多喝了几杯，醉醺醺的念叨大姐有前程了。
秦诗诗另一侧是温荣郡主，秦晚晚打了招呼，听大姐低声说：“头三个月，还没张扬呢，旁人也不知道。”
才有孕的人，看不出丁点不同，秦晚晚只是觉得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太过神奇，连挨着秦诗诗都觉得应该小心翼翼：“那更得小心才是。”
秦诗诗面色如常，不甚在意：“我这月份浅不碍事，大嫂如今倒不出门了。”
临王世子妃卫氏已孕七月，身子重，才是不便出席这样的大宴。
秦晚晚看她精神尚佳，不再多言，静静坐在席位上。
太后很快在慧妃的搀扶下进了大殿，中宫无人，摄六宫的权利从皇贵妃过世后交到慧妃手里，像今日这般大宴都是她一手操办。
太后照例夸了慧妃一番，底下坐着的人自然也跟着奉承几句。
慧妃为太后斟上一杯果子酒，听得太后问：“宜安今日可进宫了？”
“永裕受了风寒，宜安在家里侍着，没进宫呢，等过几日，就叫宜安来给太奶奶请安。”
宜安是慧妃长女永裕公主的女儿，封了县主，正是待嫁的年纪，和忠定侯府定了亲，二月里就要出阁。
太后道：“喜日子近了，一应该准备着，缺什么来告诉我。”
慧妃忙谢了恩，笑道：“哪里需要您操心，您只管喝上一杯晚辈敬的茶就行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太后感叹，目光在席上扫过：“瞧这一个个娇滴滴的姑娘们，倒叫我一时认不过来了。”
今日宴请朝臣内眷，各家千金都随着长辈进宫，这场的场合，自然都精心打扮过，一眼看过去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看。
慧妃早前知道太后要为梁惊淮赐婚，这未来外孙媳妇就在席上坐着，今日势必是要见一见人了。
她看了眼各家挺直了背脊，浅笑嫣然，试图在太后跟前留下好印象的世家小姐们，主动把话题引到梁惊淮身上：“臣妾若没记错，您说年节上打算给衡郡王物色郡王妃。今儿巧了，各家千金不是都入您眼了？”
席上的夫人小姐们听见这话，顿时竖起了耳朵，面上还得装作矜持，生怕太后看出什么异常来。
衡郡王虽不同正经皇子皇孙，但到底是太后带大的孩子，个中亲厚怕是连皇孙们比不过。且梁惊淮辈分过高，同样岁数的皇孙殿下们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表叔。
以太后对外孙的在乎，将来衡郡王爵位世袭罔替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得这样的夫婿，即便皇位更迭，后辈也断不了富贵。
太后环顾大殿众人，笑得和蔼：“说着这个，我倒是有个好消息要与大家分享。衡郡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央着我能做主赐婚，皇上封了印不能下圣旨，正好今儿这么多人，传我的懿旨，请大家也沾沾喜气。”
众人一愣，不是说准备挑选吗？这就定好人选了？
不等她们反应，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已经从殿门进来，手中捧着明黄的卷轴，祥云瑞鹤，颇有分量。
内侍总管听命于皇帝，这时候出现在仁寿宫可见是有大事。
那明晃晃的诏书在他手里展开，略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奉皇太后懿旨，御史大夫之女秦氏，柔嘉淑慎，温良敦厚，克贤于礼、靡懈于勤……”
再往后的溢美之词已经听不清了，只诏书上的名字，就足以撼动全场，纷纷震惊地看向一身绯衣的秦晚晚。
秦晚晚从方才太后说话时就凝了神，不免带着惴惴不安之意，直到最后听见自己的名字和梁惊淮并排在一起，才生出几分尘埃落定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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