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的天空还是像滚动的橡皮泥一样流动，汤凡回看了一眼，又挤入熙攘的物群中。
她还在回想刚才蜄兽对她说的话，需要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然而那些话像是本来就在她的脑袋里的某个上锁箱子中，蜄兽只是给她解了锁，那些对福地的基本认知就倾巢流到了她脑子里的沟沟壑壑。那些黑条东西是胁使，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是阴间保安，为了给这些投胎的东西分流。蜄兽是神的吉祥物，平常没有什么事，只是吃喝拉撒睡，像宠物。如果留在阴间，也需要干活，现在死人死物变多，有的鬼在阴间是因为在等一个好的投胎位，而有的就是纯粹不想回。
汤凡回想起蜄兽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要留在这里的话，需要自己找份工作干。她想，我在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的东西，在阴间竟然实现了。
至于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工作，汤凡回自己都觉得头疼，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而且比这更重要的是，蜄兽还对她说了一件很吓人的事情。
她正在被毋左引跟毋右引追杀。
是的，这两个东西是把自杀的鬼引走的职位。自杀是一件阴间很关注的事情，按理说不能再次投胎，也不能轮回，毋左引和毋右引会来把这些野鬼带走，不然就是永久销毁，不然就是加入他们，永远留在阴间引别的自杀的鬼。自杀的鬼跟别的鬼是不一样的，他们没有对福地的认知，也没有对福地的记忆，所以身上散发着一种安详的弱智氛围，非常容易找到，恰好，汤凡回也没有。
但是更恰好的就是，汤凡回可以无限去死。
所以毋左引和毋右引竟然找不到汤凡回，准确的说，找到了之后，汤凡回因为卡了bug，还是可以重生到他们没有发现她的时候，所以汤凡回永远都在被追杀。
“我就不能跟他们说我是阎母神正缘吗？”汤凡回举手问蜄兽问题。
“不行，虽说毋左引和毋右引也是在阴间干活的，但是他们并不是仙。”蜄兽若有所思。
“？啊？”
“你可以理解成这个世界有两方势力，阴间很特殊，它是神和仙一起管理的，主人其实是仙，只是叫神，但是毋左引和毋右引是神那边的，他们巴不得看到主人出错。”
“可是出错的话，又能怎样？这个阎母神，听起来不就是像阎王爷一样的东西吗？”
“……你说话可小心点。”蜄兽听到东西二字，嘴前的触须明显抖了三抖，“阎王爷都是你们人类的传说，我们这可没有永恒的阎王爷。我刚才也说了，神和仙是两个不同的势力，我们仙对他们有约束，他们对我们也是如此。如果被抓到犯错，少说恶心我们几下，多了就要说我们破坏了阴间的秩序，阎母神可能就要退位。”
“……那为什么你主人要冒这个险，非要让我一次一次活过来？”
“所以我让你去亲自问啊，”蜄兽眼一扁，像栗子仁即将出壳，“主人可能有祂的考虑，但是我是想不出来为什么祂要冒这个险，所以你这次可千万要混到城市那边去，也一定要给我找到工作，这样才有可能见到主人。”
……
汤凡回挤在一群说不清什么东西的队伍之间，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五六米的门，旁边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柱子，更确切的说，是她不想看，因为她觉得那分明就是什么密集的小蛇之类的东西聚集到一起形成的，而且那个柱子明显在动，走近了还能听到柱子发出的嚓擦声。她只能抬头看别的地方，可是除了一直跟她说话的鱼头之外，其他站在她身边的东西，她根本辨别不出来。
“小姑娘，等到了投胎位，你是还想投人胎吗？”鱼头一直在她旁边说话，汤凡回虽然知道这鱼头非常友善，甚至有点友善过头，但是它身上的味道太大了，汤凡回还是有点难以面对面跟它说话。
“我……我不想当人了，我想留在这打工。”
“啊？你原来想留福地啊？”鱼头眼白都惊讶地凸出一截，本来就诡异的头此刻更诡异，汤凡回看到它的眼，想起了当时大学跟室友去看的三星堆。
“对，我不想当人了。”
汤凡回只是随便一说，说完就继续跟着队伍走，但是她余光却看到鱼头停在原地，两个鳍此刻耷拉下来，巨大的头就这么坐在地上，看起来甚至有点伤心。
“你……你怎么不走了？”汤凡回虽然不喜欢这个鱼头身上的味道，但是她不讨厌这个鱼头，它对自己很好，还是自己死之后第一个跟自己说话的生物。
“没……我没事，我只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有点伤心。”鱼头竖着立在地上，两个眼甚至有点流泪的前兆，旁边的其他生物也没管他们俩，直接绕过了他们。
“我刚才说的话？我说啥了？”汤凡回一头雾水。
“哎呀，你是人类，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动物有些特别想当人，想要投人道的话需要轮回好几十次，中间还不能做一些杀生的事情，最后一次死的时候，还要抽签，抽不中的话，有些就留在这个城市里，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汤凡回脑子里瞬间一堆万物平等的概念闪过，她刚想大骂这个破投胎怎么也搞阶级那一套，但是蜄兽的声音突然在她脑子里响起。
“别激动人类，你们想要投胎成动物也是一样的。”
……哦，原来如此。
汤凡回此时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刚想跟鱼头说人类也没什么好的，但是刚想开口，蜄兽又说话了。
“而且我要提醒你，它也不一定就是鱼，做鬼的执念会让他们忘掉前世的身份，它有可能本来就是人。”
汤凡回又在脑子里哦一声，但是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不是跟着我来这里就会跟我一样轮回吗？”
“是你死了的话，我就会跟你轮回，所以你可千万别死。”
汤凡回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从这句话听出蜄兽在翻白眼的感觉。她干脆没理，转头就开始安慰鱼头。
“做什么不都不错吗，如果你特别想当人，你一定就会抽中的，心诚则灵嘛。”
“？可我不想当人。”鱼头此刻把头转向了她，声音还带点哽咽。
汤凡回刚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又愣住了。她突然看到鱼头周围的浑浊空气开始抽搐，准确的说，很像是小时候电视机凌晨放的五颜六色的乱码，那乱码围着鱼头的腮，又漫上鱼头的身体，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汤凡回看到了。
在乱码闪过的一瞬，一个红色色块之下，漏出了一个……很像老太太，又很像小女孩的右脸。
汤凡回使劲眨眨眼，没理鱼头问她你眼怎么了的话，只是傻站在原地，蜄兽的声音此刻又在她脑子里响起。
“啧，你可能要有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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