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公这般的造诣，已是大家之作，何必劳神抄那话本子，送画过来寄售也是行的，怎么也比抄书挣钱。”岳掌柜笑呵呵的建议道。
和楚南风相处了几天，知道他不是那种假清高的书生，岳掌柜说话也没什么忌讳。
“岳叔说笑了，我这般水平，哪能称得上大家。”楚南风仔细的净手后，才拿起茶具一一清洗。
林悠在街上转悠了几天，也是见过别人点茶的，却没楚南风这般不疾不徐，如行云流水。
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比旁人赏心悦目。
楚南风手中的茶壶抬起，茶水精准的落在细白茶盏中，杯中的茶叶舒展，荡起微微涟漪。
他家隔壁住着一位老茶博士，天天在家教儿子点茶，楚南风时常看到，他又是个聪慧的，日久天长，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岳掌柜伸手接过楚南风递的茶，先是轻轻嗅了嗅，再微微抿了一口，立刻赞了一声好手艺。
“那是岳叔的茶好，其形细美，其香鲜浓，色如翠玉，入口回甘，上品的明前雀舌。”楚南风端起杯子尝了一口，也夸赞道。
岳掌柜被说的很开心，喝过茶后，不但给了说好的二十两银子，还把这茶叶包了半两，非要让他拿着。
楚南风推迟不过，对着掌柜再三道谢后，才脚步轻快的告辞离开。
二十两对楚南风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算是把这次考试的花费都挣了回来。
这样等回去后，他还可以给母亲买些补身子的吃食，给妹妹带些女儿家的礼物。
“楚南风你真棒，真的好厉害，一下子挣了那么多钱！”林悠依旧是小小的一只，坐在他肩膀上，一边鼓掌一边夸赞。
楚南风被她那哄孩子的语气，说的微微发窘，抿着嘴好一会儿没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酒楼跑堂的月薪一两三钱，你这一次可比他们一年挣得都多，咱们以后肯定能成为大画家的。”林悠见他害羞，又故意夸了两句。
“阿姐莫要拿我取笑，若不是你给的笔墨和画样，我如何能赚到银子，阿姐当真帮了我太多。”
楚南风想起科举那时的事，还心有余悸，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是万劫不复了。
“那也是你自己的绘画水平高，好啦，忙了这么久，你还没吃饭呢，去买点好吃吧。”
林悠见他情绪不对，忙岔开话题说：“前面街头左转，有一家卖羊肉汤饼的，十分美味，我现在吃不到，你替我尝尝可好？”
“好。”楚南风收敛心绪，笑着应了下来。
他按照林悠的指点的方向走去，转了个弯，就到了家门面不大的食肆，外边摆了几张桌椅。
店家手艺确实不错，空气中满是鲜香的味道，他叫了一碗羊汤和两个饼子，捡了个空旷的位置坐下。
伙计麻利的擦了擦桌椅，很快端着托盘送了过来，“客官，您的羊汤烤饼，共计十五文钱。”
这种街边小吃，都是送餐时直接付钱，楚南风数了十五文钱递过去，收了钱的伙计做了个揖，又利索的去收拾隔壁桌子了。
林悠看着端上来的吃食，粗大的陶碗中，奶白的羊汤还冒着热气，隐约可见几块羊杂沉在汤底，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还撒了青翠的芫荽和蒜苗。
饼子足有两个巴掌大，被烤得外皮焦黄酥脆，轻轻掰开，里面还夹了葱花和酥油。
楚南风咬了一口饼子，又喝了一口汤，微烫的汤汁带着浓郁鲜香的味道滑入腹中，驱散了傍晚的寒意，他却忍不住眼眶微红。
他笑着对林悠道：“阿姐，很好吃。”
记忆中，上次吃这般的美味，还是八年前，那天父亲发了工钱，带回家一碗肉汤和饼子，他笑着说已经吃过了，只让自己和母亲分食。
母亲只尝了两口，就说饱了，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肚子。
那时候的他有父亲护着，母亲宠着，还没学会察言观色，如今想来，父母又何曾吃过。
林悠假装没察觉他的异常，又继续说道：“城南小巷子里，有一家买臊子面的，肉臊子的，一大碗才五文钱……”
“靠着东门有个干果铺子，他家的蜜饯滋味最好，这东西可以放好久，回头带些给你母亲和妹妹……”
“南边街头，有个挑着担子卖腌菜的货郎，他的酸萝卜特别开胃，才三文钱一斤，也是能存放的东西……”
楚南风认真的听她念叨着，心底的酸楚慢慢散去，他点头应和道：“等放榜后，我和阿姐一起在城里转转，也买些东西带回去。”
日子就在楚南风一边练画，一边抄书中慢慢过去，画却没有再往书斋送，老掌柜问时，他也只推说没有思绪。
林悠问他缘由，楚南风却说：“我既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又何必去收他人的接济。”
丹青寄售，哪是短时间能卖出去的，岳掌柜明知他是科举的考生，还提出这寄售，恐怕是想私下补贴他。
事情虽然推拒，这份情楚南风却是记在心里了。
林悠在孤儿院长大，很明白楚南风的想法，人情债是世上最难还的东西，她表示理解并十分支持。
楚南风把新画的一副竹景小心的收好，“等回去后，我去镇上的书斋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收。”
“咱们的画这么漂亮，肯定能卖钱的！”林悠给予了十足的肯定。
等楚南风把手上的四副图研究的差不多，画出的成品也攒了十八幅时，时间终于到了张榜的日子。
这天的街上热闹非凡，有考生亲自看榜，有的还跟了书童或家人，还有凑热闹打算抢头彩报喜，好拿些喜钱的路人。
整个主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到处都是脑袋。
楚南风心态还算平稳，没提前太早出门，现在还在大后边站着。
林悠看着挤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又看了看楚南风消瘦的身板，忍不住说：“楚南风，你估计也挤不进去了，到旁边的茶楼歇着，我去帮你看吧。”
林悠不等楚南风回答，就直接飞到半空中，从人群上方飘过去，很快就到了最前边。
楚南风乖乖的进了一旁的茶楼，茶楼的二楼窗边，也挤了很多人，在往张榜的地方探头探脑，一楼倒是还有些空位置。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那不骄不躁的态度，看的一旁的书生忍不住过来搭话。
“这位兄台好气度，这般沉得住气，可见是胸有成竹了。”一位面容方正，身穿士子服的蓝衣书生凑到楚南风身边，随意的拱手打了个招呼。
“呵，也说不定是知道绝对考不上，才不着急啊。”隔桌坐着的黄衣书生不等楚南风搭话，先是嗤笑一声。
楚南风对这话倒也不生气，拱手回礼道：“在下只是体弱，无法挤到里面看榜，索性那榜单还要挂很久，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
蓝衣书生看了眼黄衣书生，面带无奈的赔礼道：“那位是我同乡好友，他脾气一贯如此，又爱跟我呛声，口无遮拦了些，还望兄台见谅。”
若非他看向黄衣书生时，眼中藏不住的嫉妒和不甘，还真会让人以为他俩关系很好了。
楚南风笑着说了句无妨，黄衣书生却对着他冷哼了一声，然后别扭的撇过头去。
蓝衣书生看他笑了笑，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就自来熟的坐在他对面位置上，和他闲话起来。
楚南风就听着这人看似无意的玩笑着，三两句把黄衣书生定位成了一个嫉贤妒能，暴躁易怒的形象。
他打开了金手指，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好感度，果然为0，但是那个，黄衣书生的好感度，却是5，人心果然是个复杂的东西。
外边街道上的声音越发喧闹，似乎是官差已经开始贴榜，许多人都往门口围拢，蓝衣书生也忍不住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庆阳县张成为，八十九名，恭喜张老爷！！”
一个中年书生欣喜若狂，连忙抓了数把铜钱，往人群中撒了出去。
“立华县赵承业，六十五名，恭喜恭喜……”
一个头发花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者激动的捂着心口，哆嗦的半天缓不过来。
“青华城李磊，四十七名……”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传出，人群中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失魂落魄，随着名次越来越往前，茶楼里等待的人也越来越焦急。
林悠飘在半空中，看着那贴榜单的官差磨磨唧唧的从下往上贴，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有的人往里挤，有的人往外冲，乱成一团。
终于榜单贴完，楚南风的名字，正是在第二的位置，林悠确定了籍贯正确后，立刻飘了回去，她不用挤，倒是比那群想要讨赏钱的跑的还快。
“楚南风，你考了第二名！”林悠的声音都带着兴奋，又接了一句，“那个韩琪歌没考上，真好！”
“嗯，真好！”楚南风的眼睛也溢出笑意，报喜的队伍很快到了门口，楚南风迎了出去，给众人散了几百文早就准备好的铜钱。
等他转过头，刚好对上了一双充满嫉恨的眸子。
那蓝衣书生很快收了神色，笑着凑过来：“恭喜楚兄高中，今晚和风楼有个诗会，您可要来指点我们一二，楚兄不会因为中了亚元，就不给我们面子吧。”
这人一脸的温和，可他的好感度显示，却已经是-5的数值，这还是楚南风第一次见到好感度的负分值，就算是韩琪歌，对他的好感度也只是0。
“这个人说话怎么怪怪的？”林悠皱着眉问，“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无关紧要之人，不用理会。”楚南风可不管他说什么，直接拒绝。
那人还要劝，旁边的黄衣书生已开口讽刺：“明日可是新晋举子的鹿鸣宴，你自己没本事去不了，还拉着不让人家准备不成？”
蓝衣书生脸色一僵，又很快调整了情绪，带着惭愧的神色说：“是在下疏忽，楚兄莫怪，等几日再请兄台一聚。”
“无妨，不用了，我与阁下并不熟识。”楚南风淡淡的回了一句。
却对着黄衣书生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黄衣书生微微一愣，抿着嘴回了个僵硬的笑容。
楚南风与围上来的学子们说了些客套话，蓝衣书生被挤到了一旁，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还试图和别的中举了的书生搭话。
可惜和他一般的人实在太多，没人注意到他，蓝衣书生心中越发愤愤不平，一张本还方正的面容几乎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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